公益人
毛泽东外孙女、中华慈善奖获得者孔东梅:从塔尖到田间
从这座高楼的塔尖,一直到那个最接地气的农村田间地头,没有一种职业像公益慈善这样,可以如此纵深地接触到社会的各个阶层。

中国慈善家 · 2023-09-06

孔东梅。摄影/本刊记者 张旭
孔东梅。摄影/本刊记者 张旭

  从小到大,她都被人感叹长得太像外公:下巴上那颗标志性的“伟人痣”,以及相似的眉眼。毛泽东的外孙女,红色家世,是她名字前面惯有的定语。

  生于那样不普通的家庭,孔东梅从小就被教育要低调,以避免家族标签引来人们的想象和评判。但她仍然果断成为那个打破“毛家后代不经商”家训的人,而后“商而优则公益”。如今,她是一位全职公益人。

  为何做此决定?“从我们办公室这座高塔的塔尖,一直到那个最接地气的农村田间地头,没有一种职业可以像做公益慈善这样,可以如此纵深地接触到社会的各个阶层。”她说,这是公益无可替代的意义。

东梅

  2005年,《听外婆讲那过去的事情》出版了。封面是毛泽东和贺子珍的一张老合照,穿着红军军装,站在延安吴家窑前。

  2003年起,孔东梅写了关于外公外婆的三本书。那个时候,孔东梅创办了自己的文化传媒机构“东润菊香书屋”。“东润”的名字取自外公的名“泽东”与字“润之”,“菊香书屋”则是外公在中南海曾经的住处。

  与其说是一本关于家人的回忆录,《听外婆讲那过去的事情》更像一本口述历史。为了最大程度地还原外婆贺子珍的故事,孔东梅去往井冈山、延安、庐山等地做实地采访,找到当年与外公外婆共同战斗的革命前辈,取得了第一手资料,为当年的故事补充更多亲历者的视角。

  大学时期,孔东梅读的是英美文学专业。她喜欢看书,但她可能没预料到自己会成为第一视角的写作者。实际上,写作对于她自己的身份探寻来说,也是一次拨开云雾的过程。

  “从记事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有一位不同寻常的外婆。然而关于外婆贺子珍以及她和外公毛泽东之间的故事,我知道的不多。” 正如她开篇写下的这句话,很长一段时间里,孔东梅对于自己和家人所承载的故事“所知不多”。

  “东梅”这个名字是外公亲自给她起的,她却一直没能见上外公一面。小时候的她对周围人的好奇与窥探懵懵懂懂,视线所及之处,只余上海小楼里沉默的、疾病缠身的外婆。父母在北京工作,抽空才能跑到上海照看母亲和孩子,六岁以前,孔东梅就一直和外婆住在一起。

  那算不上一段明快的回忆。“我记得有一个晚上,我生病了一直在哭,保姆来了也没照看住。她睡在我隔壁的一个小书房,第二天早上起来,外婆的病也加重了,后来一直住在医院里。”

  七岁后,孔东梅被母亲李敏接回北京。周边的人似乎比她更早地掌握她身份的意味,学校的老师同学在她背后议论纷纷,讨论她的家庭。孔东梅这才知道自己的外公是谁,“那时在妈妈的书里读到了外公与外婆的故事……我忽然想起:外婆叉腰的姿势是那么像外公。”

  但随之而来的是烦恼,孔东梅不理解为何别人会因此对她戴上有色眼镜。母亲李敏则告诉她,不要在意别人怎么说,自己只要记住低调做人。她嘱咐女儿,不要主动跟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家庭背景。

  大学时期,孔东梅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就读,毕业后进入泰康保险公司,成为泰康的初创合伙人之一。1999年,她又只身前往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硕士。

  留学时,再没有人在意孔东梅的身份,外界的声音暂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关注你,你是什么家庭来的,或者你是谁。”她告诉《中国慈善家》。

  再回国,孔东梅的身份不断转换,从创业者到作家,每一步,她都走得坚定。随着阅历渐长,孔东梅自我的身份认同也越来越明确,她对自己的出身也有了更理性的解读。

  出身可能是光环,也可能是负担。孔东梅学会了举重若轻,决心要把“历史责任”再多扛一些。“不管你是谁的后代,你首先是自己。做得好或不好,让大家评判就好。”她比以前释然得多了。

9月5日,孔东梅参加第十二届“中华慈善奖”表彰大会。来源:受访者提供
9月5日,孔东梅参加第十二届“中华慈善奖”表彰大会。来源:受访者提供

东润

  2008年,汶川发生8.0级地震, 瞬间夺去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孔东梅与家人第一时间通过中华慈善总会向灾区捐款。在灾难面前,她深刻感受到公益的力量。“人与人之间的本能关怀,让我与灾区群众深深共情,看着被解救出来的孩子们,公益的种子在那时就种下了。”

  孔东梅践行外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深入最贫困的乡村去做公益。她形容自己在公益行业是个“年轻的老兵”,先参与公益,才有了自己的基金会。

  孔东梅做了多年的公益志愿者。她还记得第一次去新疆克州助学时,从飞机上往下看,初夏时节的地面覆盖着一层“白雪”,后来她才知道那是盐碱地的颜色。更让她震撼的是村里的情况——贫瘠的土地,闭塞的交通,当地许多村民都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终生未曾踏出过那片禁锢命运的土地。最打动她的,是孩子们眼里的渴望,那是对美好生活的期望。孩子们就像峭壁上盛开的小花,朝着太阳努力生长。

  2014年5月,孔东梅再次前往新疆助学。抵达乌鲁木齐当天,飞机落地后,一行人发现机场异常肃静。直到看到电视屏幕,才知道乌市沙依巴克区公园北街早市发生严重暴恐袭击,整个城市的人们犹如惊弓之鸟。为了孩子们的期望,孔东梅依然决定按照原计划前去看望学生。她深刻地感受到,边疆的稳定繁荣是国家发展的基石。

  如何持续专业地支持教育公益事业、培养人才,这个问题孔东梅一直在思考。经过深入调研和筹备,2015年,她正式创立东润公益基金会,开启自己的职业化公益道路。

  东润在成立之初,就着眼于教育公益可持续发展。2016年,东润在新疆进行调研,在次年发起“东润启航奖学金”项目,帮助教育资源滞后地区的学生有机会接受更好的教育。目前,奖学金项目已扩展至全国255个县,并实现了160个乡村振兴重点县全覆盖,惠及百万余名乡村儿童青少年。

2023年7月,孔东梅在新疆走访调研,前往受助学生家中进行家访。图/受访者提供
2023年7月,孔东梅在新疆走访调研,前往受助学生家中进行家访。图/受访者提供

  为了帮助真正需要资助的学生,她带着团队走进“三区三州”以及湖南、河南、江西红色革命老区,了解不同地区的教育情况。“要想真正理解和帮助一个孩子,就要走到他们的家庭中,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和所求。你会感知到很多站在远处或高处无法感知的东西,才能给予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孔东梅说。

  东润也注重科学人才培养,与世界著名数学家、菲尔兹奖首位华人得主丘成桐合作了“东润丘成桐科学奖”,挖掘并培养那些具有科学素养和热情、拥有高知识储备的优秀学生,提高其学术水平和科研领导力。同时,东润还支持了“吴瑞奖学金”,鼓励博士生努力将自己塑造成未来生命科学领域的学术带头人,并以此纪念吴瑞教授在培养中国新一代生物学家方面所做出的杰出贡献。

  采访中,孔东梅一直强调“专业性”。她认为,做公益不是资助就搞定一切的事情,有很多琐碎且必要的调查工作,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遗漏。通过不断的学习与摸索,东润已逐渐成为一家高度专业化运营和管理的基金会。如今的东润已经搭建起多维度、立体化的教育帮扶系统,探索出一套可复制、可持续的模式,不断增强青少年综合素养发展和内生能力建设。

  在灾害响应上,东润也跑在最前线,2021年河南山西水灾、2022年四川泸定地震、2022年土耳其地震、2023年京津冀水灾,东润均第一时间捐款捐物紧急驰援。在疫情期间,东润在武汉封城四天后即成立“东润抗击疫情医护保障及子女教育基金”项目,筹集近 5000万元抗疫基金支援湖北,为战斗在疫情防控一线的医护人员解决实际困难并提供保障,同时为医护人员子女提供就学保障资金。2021年,东润因在抗疫领域的贡献获第十一届“中华慈善奖”。

2020年,孔东梅前往武汉,看望东润医护保障基金受助医护人员。图/受访者提供
2020年,孔东梅前往武汉,看望东润医护保障基金受助医护人员。图/受访者提供

塔尖、田间

  孔东梅和东润的办公室坐落在北京朝阳区的泰康金融大厦,全玻璃幕墙,站在窗口就可看见东三环的繁忙车流和国贸商圈。

  “站在高层,确实有一种人生赢家的感觉。”地图软件上,有人在此地点留下了这样一句评价。

  如今的孔东梅就是别人眼中的“人生赢家”。从家世到自己的家庭,人们喜欢把各种标签贴到她身上。孔东梅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她更乐于把自己的家庭出身解读为先天的与乡村的不解之缘。因此,做立足于乡村的公益,也合乎这样的逻辑。

  扎根乡村多年,孔东梅收获了许多。就在刚刚过去的8月,她收到一封来信,准确地说是一封喜报。东润启航获奖学生——云南省宣威市第一中学的高中生何良汝,在今年高考中取得了636分的好成绩,被西北工业大学航空航天专业录取。每年暑假,孔东梅和东润都会收到很多这样的喜报,写信的孩子来自全国各地乡村,他们都获得过东润的帮扶,通过知识改写了自己的命运,未来还将改变家乡的命运。

  在今年7月的第31届大运会开幕式上,五星红旗伴随着孩子们清澈的歌声缓缓入场,被称为“大运会上最动人的一幕”。站在前排领唱的六名彝族学生来自大凉山晨曦艺术团,而该团正是“东润星尘艺术团”首批成员。经过五年的打磨,东润乡村美育项目日趋成熟。

  为何想要做一个乡村艺术帮扶项目?孔东梅给《中国慈善家》讲了“委内瑞拉音乐救助体系”的故事。1975年,委内瑞拉政府在一些音乐家的倡议下,成立了一个针对贫民阶层的社会音乐教育项目“委内瑞拉青年与儿童管弦乐团体系国家基金会”,希望通过免费的音乐训练,帮助数以万计的贫民窟儿童和问题少年远离毒品和犯罪。

  这一救助体系很快延伸到该国的各个角落。各个阶级和年龄段的孩子们在这里平等地接受教育,并以乐团形式在集体中成长。48年来,委内瑞拉已有30余万青少年加入“体系”学习古典音乐,其中绝大多数儿童来自贫困家庭。

  音乐救助体系获得了巨大成功。它培养出了一批惊艳世界的音乐家,其中包括曾任瑞典哥德堡交响乐团首席指挥的古斯塔夫·杜达梅尔。同样的体系被复制到美国、加拿大、英国、菲律宾等多个国家,成为贫民窟中的一股活水。

  这个故事对孔东梅的触动很大,因为她在新疆、西藏、内蒙古、云南等地调研时,发现当地很多孩子有艺术天赋,能歌善舞,但没有得到系统专业的培养。长期以来,音乐、美术等教育在乡村是短板,专业教师及美育资源极度缺乏。

  孔东梅开始思考,中国有没有可能做类似的艺术扶持体系?如果能建立起这种能影响整个国家精神文化飞跃的艺术扶持体系,对那些因为家庭条件或其他原因无法走进音乐世界的孩子来说,将可以通过艺术实现人生的逆转。

  她和吕思清等热心公益的艺术家朋友聊了这个想法,大家一拍即合,决定做一个中国的培育乡村青少年艺术土壤的平台——“东润星尘艺术扶持体系”。这是面向全国欠发达地区青少年开展的社会音乐教育项目,为热爱音乐而又缺乏机会的乡村儿童青少年提供学习音乐、享受艺术滋养的机会。

  同时,“东润星尘艺术扶持体系”携手多所艺术类高校,解决乡村地区艺术师资不足的问题,为乡村孩子带去突破时空地域限制的艺术体验。经过五年耕耘,东润已在全国培养了338个“星尘艺术团”,越来越多的乡村孩子在舞台上绽放自己,在生活中更加自信开朗。

2021年6月,孔东梅与四川甘孜州炉霍县孩子合影。
2021年6月,孔东梅与四川甘孜州炉霍县孩子合影。

  对孔东梅来说,公益是助人,是履行她那份“历史责任”的路径,也是她更深地感知世界的方式。在第一次访问新疆时,孔东梅和克州的一位柯尔克孜族小姑娘结对子,至今她仍保持着对女孩的资助。女孩从她这里得到了一个汉语名字,“孔小美”。孔东梅的女儿和孔小美同岁,两个姑娘时常有联系。

  但多数时候,公益于孔东梅而言是理性的。“我们一直在探寻和建设可持续的慈善模式,更科学地提升乡村地区孩子们的教育和生活水平。”孔东梅这样阐释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公益更好地帮我实现了外公曾经的期许,就是希望他的后人去做一个普通的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角色,其他任何的职业都不能带来这样的感受。”孔东梅说,“你看,我们这办公室在三环边上,从这座高楼的塔尖,一直到那个最接地气的农村田间地头,没有一种职业像公益慈善这样,可以如此纵深地接触到社会的各个阶层。”

  她告诉记者,自己正在准备下一次项目探访的行程。几天后,她又可以在田间地头踩下更多的脚印。

  作者:龚怡洁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邱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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