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飞忙飞了。

9月25日一早，他从武汉坐一夜火车抵达北京，下车直奔“奔流·女性公益30+”主题活动现场。在接受采访过程中，他接了两个外地的家暴求助电话。活动一结束，他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北京西站，继续坐夕发朝至的火车前往苏州，赶去次日开班的红十字国际学院“人道公益事务高级研修班”报到。

整个9月，他有半个月都是这样的状态，为公益到处奔波。

年近60的万飞，头发白了大半，人也比过去憔悴了一些，但一谈起反家暴、谈起公益，他依然目光如炬、思维清晰。会议、采访、培训、学习，他依然“来者不拒”，只要是能宣传反家暴、学习公益知识，他都“求之不得”。在红十字国际学院的研修班上，他知道自己选不上班长，但还是参与了竞选，目的就是宣传自己所在的机构和项目。

万飞曾是湖北省监利市公安局的一名公安干警。2015年，他发起成立了湖北监利市蓝天下妇女儿童维权协会（简称“蓝天下”），并将反家暴公益项目“万家无暴”作为核心业务。该项目由蓝天下与监利市妇联共同实施，曾获得湖北省妇联和荆州市妇联持续资助。

10年来，蓝天下从一个小县城的非专业团队成长为全国知名的妇女儿童维权社会组织，其核心项目“万家无暴”已累计为28省超5000名家暴受害者提供服务。通过万飞团队和湖北省妇联的共同推动，反家暴规范执法培训被列为湖北省新警入职的必修课。蓝天下探索出来的反家暴多方联动模式，也被多个地方学习复制。

此外，这一模式连同蓝天下率先发布的家暴性别比报告、率先证明的警方书面处置效果好于口头处置等项目成果，填补了反家暴领域多项空白，被联合国妇女署建议推广，项目成果被写入中国政府向联合国提交的报告。

一个男民警走上维护妇儿权益之路

1989年，万飞从华东政法大学犯罪学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回家乡湖北省监利县（后改为市）公安局，成为了一名法制民警，负责促进公安局的执法规范化、民警的法律培训，以及审核行政和刑事案件。

2014年，在基层工作了25年的万飞被提拔为法制大队队长。年近50，他开始思考，自己还能为社会多做一点什么，退休后还能做些什么……

也是在那年，国内连续发生了多起女大学生被骗、失联、遇害案，触动了万飞，他决意为女性安全做点什么。于是，找了警局里十来个女民警，组织了一个法制宣讲团，开始走到当地的学校和社区里，针对防性侵、防骗、防毒、防溺水等主题进行宣讲，想以此提高女性的安全意识。这件事被当时的监利县妇联主席注意到了，她问万飞：有没有想过正式登记成立一个关注妇女儿童权益的公益组织？

万飞爽快地答应了，十年后再回望当初的决定，他说：“我走上这条路，完全是受兴趣驱动。我爱琢磨，发现一个问题后，会思考可能的解决方案，然后一个个去试。当发现这些方案有效以后，我的快乐之源就打开了。”

 

他和妇联主席初步构想出了基于妇联、公安、社会组织三方的联动机制。2015年3月，监利蓝天下妇女儿童维权协会正式登记成立。协会简称“蓝天下”，寓意妇女儿童能在蓝色警服庇护下的蓝天下健康生活。

成立之初的蓝天下少有人知，而其中的反家暴业务还未立项取名，但向组织求助的大部分是家暴受害人，这让万飞把眼光投向了家暴问题。他通过调查后发现，监利前6年的命案记录中，死于家暴的被害人占了28%，触目惊心的数字让万飞猛然意识到家暴危害的严重性。从此，蓝天下将反家暴列为机构核心业务。

万飞至今还记得，蓝天下刚成立没几天，第一位求助者小罗（化名）就出现了。26岁的小罗说自己和男方认识7天就“结婚”了（其实只是办了结婚酒席，并未到婚姻登记处领证），“结婚”两天后去外省打工，第七天就被男方打了。她当场报了警，警察问了问情况，没做处理。随后，小罗返回老家，约一个月后，在亲戚的带领下找到了万飞。

万飞一听就被难住了，因为她是在外地被打的，监利没有管辖权。小罗想“离婚”，万飞听后分析，这实际上是分手并解除同居关系。这不难，但分歧出现在彩礼、首饰退多少上。随后，他从法律上、实践中作分析，给了应对建议。没多久，小罗和男方就彩礼退还方案等事项达成协议，和平分手了。

万飞从小罗身上看到了受害人的需求是多方面的，如心理疏导、法律咨询、后续规划等等。于是，此后的每一位受害者，万飞和团队都会对他们进行安全、心理和需求等多方面的评估。

那时，蓝天下和这个尚未取名的反家暴项目，主要的传播途径还是靠熟人在监利口口相传。监利是农业大县，农村人口基数大，当时发现的家暴案件多数在农村。那时，很多人认为“两口子打架”“打老婆”都是正常现象，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更不会觉得这是违法行为。

在蓝天下决定做反家暴后，万飞也被朋友劝说“两口子打架，是家务事，你怎么管？管得了吗……”万飞听了之后，便觉得做反家暴必须依法来做。

而多数人遭受家暴后，在“家丑不可外扬”等观念影响下，选择隐忍而不求助，或者不知道该如何求助向谁求助，这些都助长了家暴的反复发生。蓝天下曾帮助过一位63岁的受害者，她自述结婚43年，每年都被丈夫殴打，已记不清被打次数，如果不是被赶出家门，她不会求助。

基于此，蓝天下采取了办广播讲座、发宣传册、培训等方式倡导建设和谐家庭，鼓励受害人求助，并建成了覆盖全县的家暴预警系统。

2016年，这个反家暴项目被正式命名为“万家无暴”。随后，万飞和团队又开始觉得，他们对于反家暴和公益慈善了解得还是太少。而在当时，万飞需要兼顾公安和蓝天下的工作，整个人变得非常忙碌。

除了核心项目万家无暴外，蓝天下还发起了一个叫“周末爸妈”的公益项目。该项目对监利市因家暴或其他案事件而失去父母的孤儿进行帮扶，根据困难程度，每月向孤儿提供200—500元资助金，并为每名孤儿配备两名蓝天下会员担任他们的“周末爸妈”。十年过去了，这个项目已经帮扶了81位孤儿。

另外，蓝天下还有一块心理健康服务。他们和工会以及学校合作，给监利范围内的职工和中小学生提供心理健康服务。

作为发起人，万飞深感责任重大、分身乏术。为了能够专注做公益，2019年底，他主动辞去了法制大队长的职务并申请提前退休。

多方联动，共治家暴

联合国曾有一份调查报告指出，在大多数国家遭受暴力的女性中，仅有不到 40% 曾寻求帮助，报警的更是不到 10% 。在中国，受害者平均遭受 35 次家暴后，才会报警。蓝天下几年前的数据显示，第一次被家暴就报警的人极少，大概占1%左右。

就万飞多年反家暴的经验来看，一小部分家暴受害者对报警有顾虑，担心影响声誉、影响升迁、影响子女前途等等。大部分人是不知道家暴需要报警，大家会认为是家庭成员之间打架，是家务事，是小事，不至于报警。

但万飞想告诉大家的是：遭遇家暴以后必须要求助，而最好的求助方式是报警。因为警察的效率最高，比任何人来得都快，还能帮着收集证据。因此，他总是强调，如果遭遇家暴，一定要迅速报警，而且报警后必须拿到结果，如《行政处罚决定书》《家庭暴力告诫书》。和对方打离婚官司时，这些文书就是证明你曾经遭受家暴的有力证据。

处理家暴案时，警察的角色十分关键。但因为举证难以及“清官难断家务事”等传统思维，部分警察在面对家暴案时倾向于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以调解来解决家暴案，或者干脆不作为。蓝天下刚成立时，《反家庭暴力法》还未实施，这样的情况比较常见。

每当这时，妇联都很着急，有时候就需要还在公安任职的万飞出面，说服办案民警拘留施暴者。多年的警务和反家暴社会工作经历让万飞更了解家暴案的复杂性和一线民警处理家暴警情的难处。“接警后，民警的职责包括出警、制止家暴、调查取证、处置等，有的发生在私密空间，施暴者不承认施暴，导致家暴事实认定困难，有的还要面临受害人态度反复。”万飞解释道。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警察，万飞一直在思考：有没有一些方法，让公安的家暴处理更有效一点？

2016年3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简称《反家庭暴力法》）正式施行，对家庭暴力做出了定义，规定了政府、公安、妇联等各方在处理家暴中的相应职责，并且把告诫书、人身安全保护令制度写入了法律。

《反家庭暴力法》出台之后，万飞找到妇联商议，最终由妇联给监利县公安局正式发了一封函，请求公安局向妇联分享家暴警情、规范反家暴流程、培训派出所民警。

妇联人手不足，公安还需要处理其他警情。因此，在参与了一些家暴案的陪同出庭后，蓝天下逐渐承担起了各机构之间的桥梁角色。

2016年4月，监利县公安局开始和妇联共享家暴信息，形成了“妇联+公安+社会组织+X”的反家暴联动机制。

 

这套机制有效撬动了更多社会资源，为家暴受害人提供了综合服务：妇联出资向社会组织购买服务，与政府机关沟通协调；公安局及时分享警情、出警并依法处置；社会组织及时回访，了解受害人情况，评估受害人需求，为其提供心理疏导、收集家暴证据、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提供法律援助等服务；X可以是法院、民政等部门，比如民政局为家暴受害人提供庇护等。在这种联动机制里，家暴受害人只需向一家求助，即可获得综合服务，这些共同构成了一个有效的反家暴社会支持系统。

在综合干预下，施暴者得到惩戒教育，受害人获得及时疏导，还能学习到非暴力沟通、情绪管理技巧，这种手段有效降低了家暴复发率。

经过多年的联合干预，监利市的反家暴成果逐步显现。从2021年起，家暴警情持续下降，之前频发的家暴“民转刑”命案没有再发生。2023年，国务院妇女儿童工作委员会组织联合调研组专程赴监利市调研反家庭暴力工作，对监利市公安局书面处置家暴警情的效果给予高度肯定，这一有效行动，也为全国处理家暴案件提供了范例。

万飞认为，在《反家庭暴力法》对各职能部门的职权配制中，公安机关是最为重要的部门。2016年6月，他起草的《关于办理家庭暴力案件工作规范》被县公安局印发执行。8月，在他建议下，监利县公安局举办了首期反家暴培训班。从此，该局开启了对家暴处置方式从口头向书面转变的警务变革。

2019年，万飞向湖北省妇联有关领导汇报反家暴工作时，领导看到监利县公安局培训民辅警后，书面处置的效果特别好，就想跟省公安厅合作，将反家暴课程纳入公安厅的培训中，但这位妇联领导不知道该找公安厅哪个部门，该怎么跟他们沟通。万飞就这些问题提出了建议，妇联领导很快找到公安厅相关部门。当年，反家暴课程就成了湖北省新招录民警的必修课，这在国内是首次。

反家暴课程在警局里慢慢扎根了。从监利县公安局到湖北省公安厅，新警岗前培训、民警轮训都会邀请万飞去授课，2020年前，仅荆州市公安系统，就培训了超过2000名警察。就这样，万飞带着他每场两小时的讲座开始跑场子，直至今日。

每场讲座上，都会有听课的人来找万飞交流，并留下联系方式。曾经有一位派出所民警给万飞发来消息，说当晚值夜班时，接到了三起家暴警情。担心自己处理得不够恰当，他把各个环节的具体情况都和万飞进行了讨论和确认。还有的警察向万飞表达过困惑，说家暴报警人报了警，之后又变了卦，不让他们管。他很不理解，受害者的需求为什么会这样摇摆不定？

万飞觉得，他有责任解答一线民警的这些困惑，不断推动他们反家暴意识和专业知识的增加。毕竟，警方的有效干预是能明显阻断家暴的。蓝天下的数据显示，受过口头处置的施暴者家暴复发率为12.7%，被告诫的复发率低至1.5%，而被拘留的施暴者家暴复发率为0。

为提高一线民警办理家暴案件水平，蓝天下会员还编写剧本，和荆州市公安局合拍了民警反家暴教学视频。

随着“万家无暴”的深度推进，蓝天下的反家暴联动模式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认同，多地妇联组织前来取经。“万家无暴”开始走出监利，万飞应邀前往全国各地，为公安和妇联系统干部授课183场，提高了多地反家暴水平，并受邀在中法反家暴研讨会等6个国际会议作分享。

花小钱，办大事

万飞自认为是个相对理性的人，这也决定了他做公益的风格——冷静、清醒。

反家暴不是件容易的事，万飞和团队社工发现，不是简单的愤怒或同情就可以帮助到受害者。这份工作既需要共情，又需要理性、耐心，还需要沟通技巧与合理表达。

“万家无暴” 不仅要接触受害者，还要做施暴者的心理干预工作。万飞是团队中唯一的男性咨询师，而多数肢体暴力的受害者是女性，他不仅要倾听她们哭诉最隐秘的创伤，还要在危急情况下与施暴者谈判，有时为了劝导情绪激动的施暴男性，他还要把对方“当兄弟”，来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这时，理性冷静就至关重要了。这让他面对家暴事件时，能够尽可能多地了解原委和背景，而不只局限于受害方的讲述，被愤怒情绪和受害方的故事带着走。

有一次，万飞在派出所见到了一位施暴男子，他是因为打了岳父而被拘留的。这位男子和妻子住岳父家，岳父和妻子都有工作，他平时就打打零工，在家长期处于不被肯定的压抑情绪中。后来妻子要离婚，他提出要拿一笔赔偿，谈判不成他就把岳父脑袋砸出血了。

 

万飞见到他时，他情绪非常激动，说出去以后要“灭门”。万飞先是慢慢地将他的情绪降温，再把是非观和他讲清楚。对方反复强调自己不是上门女婿，万飞就顺着话头劝他，说：“我知道你不是上门女婿，但你们吃住在岳父母家，孩子随妈妈姓，岳父母给你们带孩子，你这个生活样式很像上门女婿。”

他没工作，整天想着离婚要赔偿。这时，万飞就劝他找工作转移注意力，他说：“兄弟啊，男人在社会上想得到认可，必须有一个事情来支撑你。”后来再见面的时候，这名男子兼了五份工，收入也提升了很多，没有原来那种要死要活的感觉了。

冷静、理性不仅体现在万飞处理家暴事件时，也体现在他对机构的决策和管理中。

决定退休时，有好心人提醒万飞，提前退休，工资会减少一半以上。他算了一下账，退休后每月还能拿到4000多元工资，足够基本生活支出。但他也明白，公益并不是单靠情怀就能做好的，要真正帮助到他人，必须讲科学、讲效率。因此，走上公益道路之初，万飞便定下了做“技术公益，有效公益”的理念，他想带领机构不花钱、少花钱，用小成本办大事。

这对他和团队成员要求就很高，况且当时，他还是一个不会写项目书、不知道要给项目取名的公益小白。走上公益道路后，万飞便开始恶补公益慈善知识。当时，社工是新兴学科，“哪怕自费，全国各地只要有相关培训就去学习”。49岁时，万飞就考取了社会工作师证和心理咨询师证。退休后，他更是一门心思扑在了公益上，先后申请到5个奖学金，读完了深圳国际公益学院和广州公益慈善书院，今年又就读红十字国际学院的人道公益事务高级研修班。如今，万飞已从一个门外汉，逐步成长为懂得链接各方资源，有效解决社会问题的跨界公益人。

对他而言，事业永远都年轻，他依然走在不断探索的路上。最近，万飞又发起了一个新项目——公益星探。“就像娱乐圈发觉明星一样，我要发掘一批优秀的一线公益机构。”他解释道。他想在继续学习公益慈善知识的同时，也将自己十年的公益经验和积累分享赋能给更多一线机构，帮助他们进行品牌建设，帮助他们健康成长。

对话万飞

《中国慈善家》：提供反家暴公益服务的多为女性，你作为男性，从事这项公益会有孤独感吗？男性做这项公益，优势和劣势分别有哪些？

万飞：没有孤独感。在反家暴公益里，男性确实比较少。但在维护妇女儿童权益的公益领域，还是有不少男性的，而且很多都做得很好。比如深圳市鹏星家庭暴力防护中心个案管理中心主任刘希重，蚂蚁公益基金会的黄庆委，他们都是我学习的榜样。

做这项公益以来，我对性别就逐渐没什么刻板印象了，不觉得男性该做啥，女性该做啥，所以也没太觉出有多少性别优势。我们的服务也是，并不只为受家暴的女性提供服务，只要是受害人，我们都来者不拒。

不过，对性别带来的思维差异，我还是有一些感受的。比如，女性往往比较细腻、感性，共情能力很强。家暴案中的肢体受害者多数是女性，女社工在服务她们时，就很容易共情、同情她们，容易对施暴者产生愤怒情绪，往往就会跟着受害女性的情绪和故事走。而我在这时，往往就能跳出来，视角会更宏观、理性一些。我会耐心听双方讲述，当双方的讲述不一致时，我就找证据。总之，就是更深入地探究家暴发生的原因和其背后所折射出的问题，从而更有效地解决家暴问题。

劣势的话，我讲个很小的例子：我们做线下咨询时，都是在私密空间一对一进行的。一张小桌子，一头坐着我们咨询师，另一头坐着受害者。而大部分肢体暴力的受害者都是女性，她们往往受到了很大的暴力伤害，我们咨询师需要舒缓她的情绪。这时候，女性咨询师就可以拍拍她们的背、拉着她们的手，安慰她。而我作为一个男性，就很不方便。不过这也不是多大的困难，也能通过语言等方式替代。

 

《中国慈善家》：做这项公益十年来，对你的个人生活有何影响？你从中收获了什么？

万飞：收获太多了，可以说，我自己是最大的受益人。

首先，我对这项公益很感兴趣，所以提供服务时，就很享受。

其次，公益是一件很专业的事情，这就促使我要不断学习。所以，这十年，我考了社工证，考了心理咨询师的证书，还学习了特别多关于性别平等的知识，关于婚姻家庭的知识，甚至近期还听了主持人李静的“你好更年期”分享，了解了很多关于更年期的知识……这些知识不仅有助于我做公益，也有助于提升我的认知，甚至改善家庭关系。比如：在做反家暴的公益之前，我也有性别刻板印象，也觉得应该“男主外，女主内”。接受了性别平等的训练后，这些刻板印象就消除了，平权意识就更强了。再比如，我爱人也进入更年期了，听了李静老师分享的知识后，我就更能理解她的处境。这样，在她发脾气闹情绪的时候，我就更加能包容、忍让和理解她了。

另外，大部分人知道我做的公益后，还是很尊重很敬佩的，做公益让我们的社会形象更好。并且，社会公众对于公益人士的要求很高，也能促使并引导我们往好的方面去学习、去发展、去提升自己。这样一来，我们的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都会发生改变，自控力也会提升。就我而言，我本来就不抽烟喝酒，以前有点不好的习惯就是偶尔会熬夜打牌，投身公益之后，有太多的事要去做，这些消耗身体的坏习惯一下就没了。而且我从三年前还开始规律晨练了，虽然上年纪了看上去憔悴了，但各项健康指标却变得更好了。

《中国慈善家》：对于“万家无暴”和反家暴公益，你觉得还需要社会公众给予哪些支持？

万飞：对“万家无暴”，普通公众很难参与其中，因为我们没做明星级的案子，不会老上热搜，公众一般很难知道。而对于我们做的政策倡导和制度设计，普通公众就更难参与其中了。

所以，我们更需要负责任、有影响力的媒体的支持。因为公众对家暴有很多认知上的偏差和误解，导致了很多讹传，这些讹传又导致了很多年轻人恐婚等不良社会影响。所以，我们需要普及反家暴知识，倡导公众构建和谐家庭，管理自己的情绪心态和行为模式。

《中国慈善家》：有哪些错误的观点，是需要大家厘清的？

万飞：比如，流传很广的有“家暴只有0次和无数次”“家暴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等等。 这个话其实是有前提的，没有外界的有效干预，家暴是会持续发生。对于施暴者来说，几次暴力之后，会形成经验。当他形成经验以后，他会认为打人是安全的合理的，是没有代价的。但是做了有效干预后，家暴是有可能被阻断的，我们接触的很多案例，咨询和服务后没有复发。所以说我们鼓励要早求助，越早越好。

再比如，经常有人问我：万老师，家暴男的画像是什么样的？我的答案是：没有画像，施暴者都是很普通的人。大众理解的家暴，往往是肢体暴力，而女性容易成为肢体暴力的受害者。其实，男女都有可能成为施暴人，同性伴侣之间也有家暴发生。还有些人以身体受伤轻重来判断家暴，觉得打得轻没什么明显伤残就不算家暴。肢体暴力外，更隐蔽的精神暴力、冷暴力，更是容易被大众忽视。另外，对家暴的类型，大众往往只认配偶、伴侣之间的家暴，其实还有父母家暴、子女家暴，公婆与儿媳之间、女婿与岳父母之间，其他晚辈与长辈之间的代际家暴等等……这些知识都有待普及。

另外，很多家暴受害者担心对施暴者告诫，会影响子女参军考公的政审，其实这个是不存在的。这两种政审的不合格情形中都不包括父母被行政处罚，父母因违法被治安拘留了都不影响孩子政审，何况是告诫。

还有就是，家暴肯定是发生在双方或者多方之间的，这就涉及关系。其背后往往隐藏着相处模式、权力控制、情绪管理等问题，这些就是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注意的了。家暴，它首先是暴力，是攻击行为。人为什么会做出攻击行为？往往是因为非常愤怒。为什么那么愤怒呢？如果我们把愤怒情绪划分为10个等级，在四五分的时候，你其实就能感知到了，这时候你想办法自己消化一下，出去找哥们兄弟打打球，找闺蜜吐吐槽，打不起来的……所以，无论男女，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会情绪管理，倡导践行非暴力沟通。

虽然施暴者没有统一画像，但确实控制欲强的人更容易成为施暴者。一段关系里，总会有很多事情是要双方或者多方共同面对的。大到买房、职业安排、子女教育等，小到午饭吃什么……往往都需要顾及多方诉求，有些人就什么都得听他（她）的，但凡有点什么不合他（她）意，就生气、暴怒，甚至动武。

最后，我建议每个人都好好认识自己，也好好认识别人。多带着欣赏的眼光看自己，也带着欣赏的眼光看别人，多看别人的优点。我们在实践中遇到了不少案例，施暴人都是长期处在被贬低、被歧视、被打压的状态里，“废物”“垃圾男”“丑穷矬”“肥头大耳”“你看看你所有同学，都升职加薪挣大钱了，就你没用”……这都是我们做回访了解双方相处模式时，经常能听到的。

这一点，我很感激我爱人。我出身农村家境不好，个子又矮，在我们当年叫“三等残废”，这些让我自卑了好多年。遇到我爱人后，她对我满是欣赏和崇拜，天天夸我，让我从自卑中走了出来，逐渐变得自信。我们的相处模式就很好，家庭关系也很和谐。所以，我建议每个人都向她学习，能够看到并激发别人好的一面，也祝福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被欣赏、被夸赞、被爱！

作者：王卫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张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