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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难民、捡垃圾的小女孩,飞来卡塔尔踢世界杯
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怎么为这一群没有出生证明的孩子办护照。

中国慈善家 · 2022-11-20

  2018年,莫斯科街头儿童世界杯,巴西女队举起冠军奖杯。她们也是2014年和今年的冠军,已经连胜三届。

  北京时间11月20日晚11点,2022卡塔尔世界杯将正式开幕,揭幕战会由东道主卡塔尔与厄瓜多尔在零点打响。

  对抗,掌声,激情与遗憾轮番登上舞台之前,在灯光还未开启的上个月,多哈已经迎来了一群手中捏着护照、抱着足球的孩子。

  那是一次特别的世界杯,“街头儿童世界杯”。2010年,它首次由英国慈善组织街头儿童联合会(Street Child United,以下简称SCU)在当年的足球世界杯举办国南非发起。之后,巴西、俄罗斯到今年的卡塔尔,每次正赛揭幕前,一群从街头坚强成长起来的孩子们都会先行享受他们的那场世界杯。

  来自24个国家的28支队伍参加了本届比赛,13支女子队,15支男子队。赛程从10月11日开始持续5天,最终,巴西女队和埃及男队夺得了冠军。

  一场球赛成为了很多孩子的人生转折点,也让更多人看见生活在街头的孩子们的处境——他们可能面临着暴力威胁,处于身份认同困境,缺乏受教育权等基本权利。

  夜色里的Oxygen Park球场。这里是多哈街头儿童世界杯的举办场地。

流浪小子们的聚光灯

  普通人可能很难想象“街头”意味着什么。

  克莉斯托生活在菲律宾马尼拉的一座公墓园里。母亲在旁边一个脏兮兮的露天棚屋里生下了她,刻在灰色大理石上的悼文、翻开的土、周围混乱的垃圾场、破布条堆起来的贫民窟和串联它们的杂乱小道,是她对于童年的全部印象。克莉斯托的父母都是拾荒者,她从小跟着捡垃圾,贴补家用。

  她不得不面对一种搅在混乱与危险里的人生。贫民窟的生活环境很恶劣,垃圾的刺鼻气味、贫乏的卫生条件是常态,甚至曾经有一次,晚上睡着后的她被不知哪里来的燃烧物严重烧伤了背部。

  垃圾堆提供了易得的毒品。强力胶,鞋油,喷漆……很多孩子对吸胶上瘾,快感来得简单,但幻觉、口齿不清、呼吸困难也随之而来,有人更轻易殒命。“很多小时候的朋友,都这样去世了……”克莉斯托面对SCU的镜头,眼泪掉下来,“他们已经去了天堂。我很感恩自己的幸运,没有染上那些。”

  小球员入场时,志愿者们会分列两边,举起双臂为他们欢呼。

  很多街头儿童都是黑户。也因此,全球的街头儿童确切数量很难统计,但根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估计,这一数据可能达到上亿人,“数字可能还在持续增加”。

  SCU的联合创始人兼CEO约翰·沃罗也是因为一次街头走访的经历,才决定开始做这个项目。“2008年,我碰到了一个叫安迪的男生,他就是住在街头的孩子,”他在半岛电视台的采访中表示,“他当时告诉我,平常人们看到他,会给他‘街头儿童’的定义,但在足球场上,人们会把他看作一个普通的‘人’。所以我们想做的,就是改变这些孩子的处境。举办一个专属街头儿童的世界杯就是实现目标的好方法。”

  要达到目标,街头儿童世界杯规划的第一条线是让尽可能多国家的孩子们前来参赛。比赛声势越大越好,这样就会有更多人关注到这群孩子。

  本届活动,卡塔尔基金会、英国文化教育协会、救助儿童会(Save The Children)、半岛电视台等机构都是SCU的合作方。2021年10月,在新冠疫情稍有缓和的节点,包括沃罗在内的SCU三人小队去了一趟多哈实地考察,和合作方们一同敲定了策划。各个国家的代表队由当地各自的合作方(通常是儿童、社区相关的NGO或基金会)负责组织选拔,通过他们来进行评估和后续跟进,能让项目触及到世界各地遭受威胁最大的孩子们。

  2014年,克莉斯托通过选拔,获得了菲律宾当地公平赛道基金会(Fairplay for All Foundation)的支持,来到巴西参加了第二届街头儿童世界杯。她代表菲律宾国家队出战,第一战就把上届东道主队踢了个9:0。最终,这支队伍斩获了女子组的亚军。

  2014年,参加街头儿童世界杯的菲律宾女队。下排左二为克莉斯托。

  因为优异的表现,菲律宾女队在当时获得了两家公司的赞助。回国后,她的生活环境也改善了很多。如今她搬出了公墓和垃圾场,住进了市内的公益收容所“芒果树屋”中,有了安全的住所、充足的食物、接受教育的机会。当年球队中的孩子全部上了学,有的还成功申请到了大学奖学金。

  那一届的印尼队回国后,更是被当时的总统接见,还做客电视节目,分享了他们在巴西比赛的经历。

  要成为明星,这对于孩子们来说很重要。被看到后,就有可能让政府关注街头儿童议题,进而推行保障权利的政策。

  比如南非的首届街头儿童世界杯举办后,有关德班市政府在呼声中下令禁止了曾经存在的“扫街”手段。所谓扫街,是为了表面的街头美观,驱赶、抓捕住在街头的青少年们。

  这次为了参加卡塔尔街头儿童世界杯,不少队伍因为护照问题头疼。背后牵扯一个问题:很多参赛队员没有出生证明,也没有身份证件和户口,因此办护照简直是天方夜谭。2014年,负责巴基斯坦队伍的阿扎德基金会主任马克波尔就曾对媒体表示,“抵达里约”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困难的事,“办护照时我们希望国家相关部门能给予理解和帮助,但他们完全没有。”

  今年,印度代表队的负责人也提到,他们必须要先为父母办身份证,再为参赛孩子办证,最后再申请护照和签证。这个流程花掉了一年多的时间。

  2014年,孟加拉国兰加玛蒂,Golachhari公立小学里的女孩们正在练球。这里是孟加拉最贫困的地区之一。

  但在本次街头儿童世界杯上,沃罗透露,正是因为队伍参赛的频繁受阻在国内受到关注,孟加拉国的最高法院已经推动政府简化了出生证明的注册程序,这样街头儿童们就更容易获取合法身份了;玻利维亚也在今年刚刚出台法规,将免费的出生登记名额由每家1个孩子扩大到3个。

  推动合法出生证明获取进程,对于街头儿童们来说意义非凡。这也许就能保护他们免于童工童婚剥削、人口贩卖和非法收养,他们也能够享有卫生保健服务、教育、就业、社保等基本权利。

  “改变的确是正在发生的。”沃罗说。

从乞丐到领头羊

  街头儿童世界杯期间,SCU也在持续开放筹款,用以支持他们的长期帮扶街头儿童的项目。

  今年,除了常规的网页募捐,SCU策划了一个很特别的募捐方式:卖羊。

  不过这并非是实体的动物小羊,而是用国旗等各种彩色元素装饰的小羊头像。

用于筹款的卡通小羊。

  今年一共28支队伍参赛,于是官方设计里280个不同的彩色小羊形象,代表280个小队员们。选择羊是因为在英文里,“羊(goat)”通常代指球队里那个“核心”“大腿”人物,是体育迷们挂在嘴边的概念。一只羊头像售价130马蹄币(约113美元),前280位购买者会在完成付款后,在邮箱里收到属于自己的小羊图。图片是随机的,购买之后才会知道自己那只羊是什么样子。

  280张小羊头像全部是NFT(Non-Fungible-Token,非同质化代币)。这是现在“元宇宙”概念中非常流行的玩法,依托区块链技术和虚拟货币,元宇宙得以实现数字收集资产、数字证明的所有权,而以虚拟头像形式呈现的NFT,就可以理解为在数字世界中拥有一个收藏品的版权,同时也是独一无二的身份。一些虚拟头像能被炒到上百万甚至上千万美元。

  根据SCU的设计,首次购买小羊头像的一百多美元会全部作为善款投入街头儿童项目。如果持有者在虚拟市场上进行二次交易,那么每次交易款的10%也会成为善款,汇入项目资金。

  SCU的募捐点子,让他们在新冠疫情冲击的这几年里,也保持了比较稳定的善款收入。根据英国慈善委员会公开披露的信息,2021年,街头儿童联合会共募集到了约33.95万英镑,项目支出则达到近38.5万英镑,在收入不及2020年的情况下,支出有近10万的提升。

本届男队冠军埃及队。

  除了4年一届举办比赛的花费,SCU的善款有一个重要去向,也是他们所策划的第二条线——长期扶持单个孩子的青年领袖计划(Young Leaders Programme)项目。

  大多数来现场踢过球赛的孩子,都会提到自己的新鲜感和自豪感。比如今年打进四强的布隆迪共和国男队队员塞德里克,已经是第二次参加街头儿童世界杯了。“我会帮助新队员们理解如何把比赛打好,以及明白互相尊重在比赛中的重要性。”他俨然一副小前辈的样子。

  在采访中,他提到其他国家的孩子问得最多的问题,都是出于对他们国家的好奇。比如“布隆迪人说什么语言?”“国内目前是否和平?”塞德里克6岁时被父母抛弃,只能沿街乞讨求生存。但现在,他在球场上也能够代表他的国家和街头儿童群体发声,向别人讲述他的家乡,呼吁大家关注街头儿童的权益和尊严问题。

  “足球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职业球员。”他说。

  来自津巴布韦的15岁女孩露丝则是第一次参赛,也是她第一次有护照,能出国。“第一次坐飞机一开始有点害怕,有点发抖,于是我们领队在上飞机的时候推了我一把。飞机起飞的时候感觉有点晕,我坐的是过道位,也不敢往窗户那边看,”她说,“不过降落很平安。对多哈的第一印象,是机场太大了!我一下飞机就开始拍照。”

  2006年,津巴布韦尼亚姆库瓦拉村,流浪儿童们在空地上踢球。

  津巴布韦是本届非洲代表队里唯一一个派出女子队的国家。露丝说,在家乡,人们会用轻蔑的口吻,把她们喊做“踢球的假小子”们。“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是家里第一个出国的,爸妈特别自豪。不过我希望下次非洲国家队都带上女孩子们,男孩女孩都一样,我们都是来踢球的。”

  “希望非洲队伍能夺冠,”她最后说,“也希望我能成为一个为女生做贡献的人,帮助她们。”

  参赛的孩子们因为这段出国的世界杯经历,回到原本的社群后,可能成为明星,可能成为领袖。青年领袖计划即抓住这些孩子们身上的影响力,给予他们更多的资源支持,让他们成为街头儿童群体的发声人,为自己的社区、城市甚至国家带来变革。

  计划目前落地了“Change10”子项目。项目发起于2020年,选拔10-30名球员进行投资,扶持他们的技能培训和职业发展。第一阶段是职业技能工作坊,根据孩子本人的兴趣,分为新闻宣传方向和经商创业方向进行10次培训。第二阶段则是语言技能,机构有专门合作的语言学校,为他们培训英语和沟通技巧。先前的小球员们,已经有人归国参政,或者加入公益组织,还有几人登上过联合国的舞台。SCU在为这些孩子的生活与学习提供资金支持的同时,希望他们能成为树状图上新节点的发起者,反哺自己的来处,产生更大的影响力。

  除了球赛,街头儿童世界杯期间还会举行孩子们的艺术展。

  体育的力量很大。一方面是聚集全球的观众同一时间坐在屏幕前看同一场比赛,感受同一种频率振动;另一方面则是在一小片球场上,把国籍、性别、你所来自的或宽或窄的街道全部抹掉,只为比赛和体育精神欢呼。乞丐小子和垃圾堆姑娘们可能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来踢世界杯,但这不仅实现了,他们的人生也可能因此发生转折。

  “它不止是一场球赛,”沃罗面对镜头说,“它更有关一群孩子们等合法身份的获取、受教育权、免受暴力侵害和性别平等。”从最初的8支参赛队到如今的28个队伍,街头儿童世界杯的故事还在延续,改变的波纹,也正在世界的海平面上持续荡开着。

  作者:龚怡洁

  图片来源:SCU、UNICEF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万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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