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韩博老师生前照片。

　　10月28日，河南新郑市第三中学高一年级历史教师刘韩博在家上网课的时候，多名不明身份人员闯进会议室对她和同学进行辱骂。之后，刘韩博在家中不幸猝死。

　　5天后，新郑市教育局发布情况通报称，新郑市第三中学教师刘韩博在家上完网课后意外离世，经公安机关调查反馈，排除刑事案件可能。针对网传刘韩博老师遭遇网暴事件，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侦查，调查结果会在第一时间向社会公布。

　　刘韩博的家人指称，她在线上教学时曾经多次遭遇网络暴力，不堪忍受，才导致猝死。

　　为什么原本应该是一方净土的线上课堂，混杂着如此严重的网络暴力？

刘老师最后的一堂课

　　11月2日，刘韩博的女儿小泽(化名)在网上发帖称，母亲生前曾在网络直播课中遭受严重的网络暴力，网暴者应对其母亲死亡承担法律后果。

　　根据帖子里的内容，10月中旬开始，新郑市三中开始网络直播上课，此后，刘韩博的网课遭遇多次入侵。最为严重的是10月28日晚的那场直播，肇事者变本加厉，用各种恶劣下作的手段扰乱直播课堂秩序，不顾刘韩博的再三劝阻和维持纪律，前后通过语音辱骂、共享屏幕干扰课件投屏等多种方式持续骚扰。

　　小泽公布的一段录屏显示，刘韩博正在讲课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段音乐，然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白色面板，有人在上面打字：“你瞅啥？我是梦泪。感谢发来的会议号，都给我低调点。”另一段录屏中，账号“xx太美”“终极xxxx”的人反复加入课程会议，过程中不断播放吵闹音乐，并对老师爆粗口、说脏话。

　　直播间里音乐和文字不停切换，持续一分钟之久，授课被迫中断。此时一名学生试图帮助老师维持秩序，“要不把主持人转给我吧，刘老师。”这位同学说。

　　随后，网暴分子的攻击目标转向这位同学，用各种脏话进行辱骂。最终，刘韩博情绪激动，哭着退出直播间，终止授课。

　　据刘韩博的丈夫回忆，这已不是妻子第一次遭遇网暴。大概去世的前一周，刘韩博进行线上教学时他就在一旁听到有人开麦唱歌，有人辱骂她，还有人在课堂上发布违禁图片、视频，整个过程大概待续了五六分钟。

　　10月12日，有一名学生私信刘老师，“老师，有可能是社会上的人员来扰乱高中课堂的，其他学校也有这样的情况。”

　　还有学生向媒体回忆，自上网课后，班上的多门课程就遭到不明人员的入侵，10月12日、14日、21日，连着好几次，历史课都有人来捣乱，几次刘韩博老师都被气哭，只能让大家自习。

　　10月28日那天，网课再次被入侵者骚扰，刘韩博落泪退场，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天，有同学在上课时间提醒她：“老师，这节是您的课”，或者询问“老师明天小早读任务背什么”，均未得到答复。

　　学生们刚开始还以为刘老师生气了，未曾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10月31日，家人回到家中，才发现刘韩博已经没了呼吸。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上，死因为“猝死”。

　　在同事眼里，刘韩博是一位性格温柔、说话慢条斯里的老师。“永远微笑着面对老师、永远微笑着面对学生的刘老师，是遭受了多大的网络暴力啊，使她这样默黙地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刘韩博的一位同事留下这样的评论。

10月28日，刘韩博直播课上，遭到黑客入侵骚扰。

引狼入室

　　11月3日13时，疑似“爆破手”的网友发文称：“我是入侵网课的人之一，朋友说骂人就有钱拿，我才进去的。”这位网友还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开玩笑骂了几句，没想到会死人。”

　　目前，该账号已被举报封禁。之前，小泽曾试图联系这个人，对方怼她说，“做老师连基本的心理素质都没有？我只不过是捣了个乱。”

　　受疫情影响，这三年来线上课程成为常态，“网课入侵”问题就一直存在。入侵人数众多，内容多样，包括开麦说话、播放歌曲、刷屏霸屏，甚至直播淫秽视频、辱骂师生等，师生们饱受其害。

　　今年9月，沈阳城市建设学院的学生在上网课时，遭他人恶意闯入，有人开麦放歌，网课屏幕被“老师我喜欢你”字幕霸屏，严重破坏课堂秩序，老师几番叫停都未起作用。

　　大连市多个学校课堂也发生同样的问题。据家长反映，入侵者换头像冒充学生进群，进群后扰乱网课课堂。

　　“见识了，当时在低头记笔记，突然会议室就来了50多个人，都在骂脏话，还放了尖叫的声音，给我们和老师吓一跳，班主任本来就年岁大了，这一吓那天身体就不舒服了。”有同学在社交媒体上留言，“这些人被踢出去后，还是能随便进来。”

　　《中国慈善家》调查发现，在一些社交媒体平台，存在一些“爆破群”，专门针对网课进行恶意骚扰。有些疑似学生的网友会主动请求“爆破”自己所上的网课，将自己班级的会议号恶意公布。在一个“爆破会议”的QQ群里，有102个群成员，其中有78人在线，随时待命。

　　“说真的警察对这些事都懒得管”“想多了，警察没那么闲”“不严重不会出事的”……从这些聊天记录不难看出，这些“爆破手”并没有认识到自己行为的严重性，没有丝毫的法律意识。

　　在另一个“梦泪入侵网课”的微信群中，就连入侵用的网名，都是有人统一分配。“哪个会议室我都能进去。”群管理员夸口说，“给我个黄色网站”“马上5点了，准备战斗”……“确实上初三和高三的，别炸。”有群成员提醒。有人回复：“初三高三考不上更有意思”“他们考不上高中和大学，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玩高兴就行了。”

　　“有没有网课入侵？会议号是XXX，我们这节课只上了20分钟，快来。”“XXX请求支援”“腾讯会议，快来！”类似这样的言论在多个社交平台都会出现，有些话题下的评论为：“爆破完毕。”

　　在“爆破”时，有人会询问“下单人”：“你有没有什么仇人？我们可以说是他雇的，让他被学校开除。”

　　一位有多年教学经验的初中老师告诉《中国慈善家》，泄露网课时间和会议室号码的大多为线上课的学生，他们中有些人是出于对老师的不满，就采用这种手段进行报复；而更多的人则是出于厌学情绪，就将会议号告诉一些社会上的闲散人员，进行捣乱，从而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

　　这位老师所在学校也曾经遇到两次网课入侵，老师选择报警，但最终也不了了之。“后来有同学告诉我，是班上的某位同学找来的人，进入到班级线上课堂里捣乱。对于这种情况，我们只能对肇事的同学进行批评教育，没有其他办法。”

　　一位“网课爆破”的参与者对媒体表示，他们之所以能够进入一些不开放的课堂，主要是由这些课堂上的学生提供会议号和密码。

　　关于新郑事件的新闻发酵后，多个社交平台已封禁了带有“网课爆破”的话题及账号，一些相关QQ群和微信群也被解散。

　　有“爆破手”留言说：“最近风头紧，不敢做了。”

疑似“网课爆破”推广广告。

如何避免网课入侵

　　在新冠疫情的影响下，线上教学被广泛应用，网课安全已成为绕不开的话题。目前，线上课堂用得最多的是钉钉会议和腾讯会议。

　　钉钉是一款使用广泛的通讯和协同移动办公平台，有电脑版和手机版。目前，各中小学校都在广泛使用，作为老师与学生及家长教学沟通的重要渠道。据官方数据显示，其目前用户数已经突破5亿。

　　刘韩博的网课，就是在钉钉上的。钉钉客服人员告诉《中国慈善家》，曾经有老师反映过网课入侵的情况，钉钉已有专门人员在排查此事，也会积极配合警方协查。

　　据了解，钉钉有视频会议、语音会议和电话会议三种形式。其中，视频会议和语音会议均标注了安全加密。钉钉客服坦言，陌生人能够进入会议，很可能是“自己人”故意分享了会议信息。

　　钉钉工作人员建议，老师在视频会议中可以设置“仅主持人可以邀请成员”，这样就能避免陌生人进入直播间。在会议过程中，主持人(老师)可以利用“群禁言”功能，使学生处于禁言状态。

　　另一个线上课的重要平台腾讯会议则是于2019年12月正式上线，恰逢新冠疫情爆发，短短一个月内，用户量从77万人增至4726万人。在腾讯Q1财报中显示，腾讯会议注册用户数已达3亿，月活用户数突破1亿。

　　今年8月29日，“腾讯会议崩了”这条消息登上热搜。虽然很快完成系统修复工作，但也对用户产生了不小的影响。腾讯会议表示，“以这种方式参与大家的 ‘开学第一课’，非常抱歉。”9月初，腾讯会议发布消息，上线“一键暂停参会者活动”功能，而开启这个功能的目的，就是为了抵制网课入侵。

　　启动这一功能后，会议将被锁定，自动开启等候室，所有参会者音视频、共享屏幕、批注、聊天及其他协作权限被关闭。

　　“常规会议只要知道会议号码，就可以进入。但会议发起人可以进行限制，比如设置密码或特邀会议，即使会议号和密码被同学故意透露给一些不法分子，针对有人捣乱的情况，老师可以在‘安全’选项下一键暂停会议进行锁定，再将捣乱者移除。”腾讯会议客服告诉《中国慈善家》，长期上网课导致学生可能出现不满情绪，出现自己故意捣乱或叫别人来捣乱的情况，腾讯会议也在针对新出现的情况进行技术方面的改进。

　　但是，前述受访的初中老师指出，并不是所有老师都会这些操作，尤其是一些教学经验丰富的年长的老师。他们目前仍是学校教学的主力，他们开展线上教学时，对电脑的操作需要其他老师的协助才能完成。

　　“最近，我们学校利用放学后的时间，对所有的老师进行培训，要求所有老师都熟悉掌握网课平台的各种功能。”这位老师说。

或涉嫌多项罪名

　　对于近年来多地出现的网课被入侵的问题，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刑法学研究所教授阮齐林在接受《中国慈善家》采访时表示，如果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一般都属于治安处罚的范围。

　　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二十三条明确规定，扰乱机关、团体、企业、事业单位秩序，致使工作、生产、营业、医疗、教学、科研不能正常进行，尚未造成严重损失的，处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而一些情节严重、性质恶劣的极端网课爆破事件，则可能会涉嫌犯罪。阮齐林指出，如果网课爆破是有人召集、有组织的行动，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如果发一些淫秽的东西，已经涉嫌传播淫秽物品；如果辱骂老师或同学，又涉嫌侮辱他人。

　　广东穗江律师事务所律师刘功武告诉《中国慈善家》，“网课爆破”的实施人，包括入侵网络课堂的黑客、帮助黑客进入网络课堂的学生或其他人员，如果年满十四周岁以上，需要承担行政责任，公安机关应当对网暴实施人根据情节轻重，处以警告、罚款或者拘留。

　　“网络课堂是疫情形势下学校开展教育、教学的重要场所，网暴行为破坏了学校的教育、教学秩序，严重影响了老师正常开展教育、教学工作，是严重的违法行为。如果老师因为网暴而猝死，网暴的实施者包括黑客与帮助黑客入侵网络课堂的学生等人员，应当共同承担民法上的侵权责任，对猝死的教师进行相应的民事赔偿等。”刘功武说。

　　另外，如果网络平台没有尽到管理责任，也应当承担相应的民事赔偿责任，尤其是平台明知或者应知而不采取措施制止或者姑息放纵的情况下。《民法典》明确规定，网络服务提供者知道或应当知道网络用户利用其网络服务侵害他人民事权益，未采取必要措施的，与该网络用户承担连带责任。

　　新郑发布在通报中呼吁：“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我们代表广大师生家长呼吁相关部门严厉打击网络暴力网络违法犯罪行为。”

　　作者：温如军

　　图片来源：IC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万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