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进西部偏远山区的时候，我被震撼了！”回忆起26年前的那一次出差，凌春香依然满怀感慨。

彼时，凌春香刚刚硕士研究生毕业，进入爱德基金会工作。她虽然也来自农村家庭，但西部偏远山区的困境和她的家乡形成强烈对比，给她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她的公益事业也是从这里起步的。

26年岁月如歌，伴随着爱德的不断发展并逐步成为国内标杆性的公益机构之一，凌春香也从一位初出茅庐的年轻员工，成长为基金会的副理事长兼秘书长。

今年，爱德基金会迎来了40岁生日，在其业务所覆盖的诸多公益领域当中，扶持妇女发展、女性赋能是一项重要的工作内容。

凌春香依然记得，当初到西部开展工作的时候，她看到在那些贫困的村落里，女孩们因为要承担起家务劳动和照顾弟妹的责任而被迫早早辍学，家庭妇女们则在繁重的劳作和照顾家庭的重任中挣扎，女性的健康问题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性别与贫困的双重枷锁，让西部农村女性面临着教育、健康、经济地位等多方面的困境。

“我听到过一个让人心酸的故事，他们说当地女性一辈子可能只洗三次澡，也就是出生、出嫁、去世的时候。”凌春香说，尽管实际情况并非完全如此，但也足见当地的缺水和女性卫生状况之差，这个故事让她内心无法平静。

四十年前，最初爱德的核心业务就在乡村，而乡村女性的地位和发展，无疑就是乡村工作的一个关键点。从一线的普通员工，到基金会的负责人，凌春香参与了爱德的很多项目，其中包括女性公益项目，从针对西部山区妇女的小额信贷项目，到覆盖全国八省24县的“大地新芽”母婴健康行动等等，推动并见证了女性得到社会更多关怀以及地位和权益的日益提升。

“看到她们，就像看到了另一个维度的自己，总想着能为她们多做些什么。”凌春香说。

从沉默到发声

解决西部农村女性的基础需求，是爱德从早期就开始关注的工作重点之一。在山西左权县石峪峧村（电影《老井》的拍摄地）这类缺水严重的地区，爱德开展了打井和卫生培训等健康促进项目，手把手教女性基础卫生知识，改善当地卫生条件。爱德还在西部特别是西南农村开展了沼气池建设、卫生厕所、饮水工程、村医培训和卫生室建设、疾病和地方病防治等项目，既解放了农村妇女在挑水烧饭等家务劳动上的时间和节省了体力，又消除了一些疾病的来源，提升了家庭和村庄的卫生条件，解决了不少困扰当地百姓特别是妇女的健康问题。

针对农村妇女经济独立能力薄弱的问题，爱德先后在全国6个省、近20个县开展小额信贷项目，支持组建妇女小组和村中心组等开展活动与培训，帮助女性养羊、养猪、开小卖部和做小生意等经济活动，促进女性经济独立，从而获得更大的家庭和社会话语权。

随着社会发展，女性的基础需求逐渐得到满足——西部农村的饮水问题逐步改善，女童入学率大幅提升，越来越多女性经济更独立，并走上村干部等岗位。在这样的背景下，女性公益也从解决生存问题向助力发展需求进阶。

“过去，我们主要关注‘女性的生存状况’的问题，现在是要关注‘女性能不能活得更好’。”凌春香指出，当前爱德女性公益项目的重点，集中在三个维度：一是精细化健康服务，二是教育赋能，三是女性领导力培养。

在精细化健康服务方面，大地新芽项目是一个典型案例。这个项目聚焦孕产妇与婴幼儿生命最初1000天，联合地方政府、阿里巴巴公益平台以及医疗机构，为偏远地区孕产妇提供免费孕产检查、营养支持与心理疏导，同时培训基层女性医务工作者，提升她们的服务能力。“婴幼儿0-3岁的营养与健康，会影响一辈子的发展，这个阶段不能忽视。”凌春香说，目前该项目已在多个省份落地，帮助数千名孕产妇与婴幼儿获得健康保障。爱德也在救灾过程中和腾讯公益探索了数字化精准救灾服务工作，如给灾区家庭婴幼儿提供数字化“宝宝券”，可以自主选择购置奶粉和尿不湿等个性化用品，以及关注女性特殊需求，给灾区妇女提供卫生巾等女性个性化物资等。

教育赋能则是改变女性命运的关键。爱德基金会的“薪火工程-女子升大”项目，专门资助农村女生考上大学，不仅提供学费支持，还开展入学适应培训、参与公益、能力成长活动、职业规划指导等各类工作坊。

“对农村女孩来说，大学教育是打破圈层固化的重要途径。”凌春香分享了一个案例：贵州一名受助女生原本因家境贫困打算辍学，在项目支持下考上师范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当老师，又帮助更多当地女孩读书。这种“传递式”的改变，正是教育公益的价值所在。

而女性领导力培养，是近年来女性公益的新方向。爱德针对基层女性公益组织负责人、女性村/社区干部开展培训，通过专业课程、经验交流、资源对接等方式，提升她们的管理能力与社会影响力。“过去女性在公益组织中多做执行工作，现在我们要让更多女性成为管理者、决策者、领导者。”凌春香表示，目前爱德已为全国数百名女性公益人提供赋能支持，推动她们在行业中发挥影响。

凌春香回忆起以前项目刚开启时的场景：“刚开始召集乡村女性开会的时候，她们往往会说，‘这些事是男人和村干部管的，我们不懂’。但开了多次会之后，她们慢慢就敢说话了，甚至能主动提出参与村庄发展的想法。”

这种从沉默到发声的转变，让凌春香真切感受到公益帮扶的价值——不仅是物质上的帮扶，更是唤醒女性的自我意识与成长。

公益的软实力

在公益领域，女性从业者的占比很高。据凌春香透露，爱德基金会本部女性员工占比约70%，整个爱德系统女性占比更高。这种公益组织“女性主导”的格局，并非他们的刻意选择，更多是源于女性在公益工作中的天然优势。

“女性的细腻和共情能力，是开展公益的软实力。”凌春香解释道。在推进大地新芽母婴健康关爱行动时，这种优势体现得尤为明显。过去，山区孕产妇普遍存在健康意识薄弱、孕期护理缺失的问题，甚至有人认为“生育是女人自己的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不用去医院”。如果是让男性工作人员去和当地人沟通这类隐私话题，往往会遭遇抵触。而女性公益人和女性健康工作者就能够通过拉家常的方式，慢慢打开孕产妇的心扉，继而为她们讲解孕期保健知识，发放营养包与待产包。

不仅如此，女性在项目管理中更注重细节，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开展工作。“我们常说上善若水，女性做公益就像水一样，能渗透到细微处，解决那些大政策覆盖不到的小问题。”凌春香说。

比如，在“爸妈食堂”项目中，女性社工总能更敏锐地发现老年人特别是老年女性的特殊需求——有的老人牙口不好，她们就调整菜品软烂度；有的老人因思念子女而心情低落，她们就组织开展丰富的集体活动，包括代打电话、集体生日会、组织文娱活动等，这些细节让公益服务更有温度。

更好的发展环境

在大家的眼里，凌春香个性低调内敛，是一位勤勤恳恳的“劳模”。随着爱德的业务不断发展，她作为副理事长兼秘书长，也带领着团队没日没夜地奔赴各个公益项目一线，推动行业发展。近些年，爱德在国际志愿和人道救援两大领域不断拓展，也让她像个“空中飞人”一般在全世界到处跑。

这样的生活节奏，她从26年前加入爱德之后就已经习以为常，关于“如何平衡家庭和事业”，在她看来对女性来说确实是一个问题，但在不断地适应和调整后已经不再构成太多的困扰。“很多人会指责说，‘女性事业发展再好，顾不好家就是不称职’，但很少有人问，‘男性为什么不能多分担家务’。”凌春香笑着说，“其实我们应该打破传统性别分工的观念，让男性更多参与家庭事务，才能为女性创造更好的发展环境。”

　　2025年9月，在第二届国际民间社会共同落实全球发展倡议交流大会上，凌春香代表爱德基金会同埃塞俄比亚之光签署薪火同行国际助学项目合作意向。图｜受访者提供而放眼到整个社会，性别平等的观念已经越来越深入人心，女性事业的发展也不断迈向更高的层次。不过，具体就女性公益而言，还存在资源和认知的不足。在凌春香看来，当前女性公益生态仍存在三个短板：一是资源分配不均，偏远地区女性公益项目获取资金的难度较大；二是专业人才短缺，既懂女性需求又具备公益专业能力、管理和领导能力的人不多；三是社会认知不足，部分人仍认为女性公益是小众领域，不重要，对女性参与公益的价值认识不足。

她就此提出了三点建议：一是加强资源整合，通过搭建平台让公益组织、企业、专业部门等对接，比如爱德与阿里巴巴公益在“大地新芽”和“爸妈食堂”等项目的合作，就是借助互联网平台汇聚社会爱心；二是重视人才培养，开设女性公益和领导力相关课程，为行业输送专业人才；三是加强理念倡导，通过媒体报道、公益活动等方式，让更多人关注女性公益，理解女性公益的价值。

今年，爱德将迎来成立40周年的纪念日，凌春香和爱德团队为这个大日子设计了一个特别的logo:四棵紧挨着并相连的南京市树雪松。“我们就是想表达，整个公益生态需要连接和相互支持，并深深扎根于所在的土壤，才能持续生长和枝繁叶茂。女性公益不是孤立的，它是整个公益生态的一部分，需要政府、企业、公益组织、社会公众等各方共同参与和支持，像雪松需要土壤、光照、水分、空气、绿化养护一样，相互支持才能发展。”凌春香说。

作者：温如军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张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