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看上去很美的企业福利，会沦为员工与企业之间的博弈？

 

 

本刊记者/温如军

 

申请企业的爱心基金资助后，却收到了裁员通知。

 

近日，58同城旗下房产事业部安居客市场策划部经理侯硕发帖称，他入职以后就加入公司的58爱心基金，因父亲身患重病急需用钱，自己前去申请公司内部的58爱心基金资助，但于4月25日被公司临时通知解除劳动合同，导致自己无法获得相关资助。

 

爱心基金一贯被视为企业的内部福利，尤其是互联网大厂的特色福利，被很多求职者向往。此事所引起的争议令人思考：如何看待企业内部互助基金的性质？如果出现纠纷应如何解决？

 

爱心基金成为一场纠纷

 

资料显示，58爱心基金是58集团内部互助平台，参与的员工每月只需付出10元捐款，公司将1:1追加捐款金额，当员工或其直系亲属遇到困难时，可提供适当补贴。

 

根据58爱心基金的内部规定，只要是加入基金的员工，遇到重大疾病、重大事故、重大自然灾害、大额经济支出均可申请。根据个案情况进行分析，爱心基金委员会根据受资助人的身份（员工本人、直系亲属、未成年弟弟妹妹）、疾病或受伤害的严重程度、自费金额等维度评估，资助金额不等，最高50万元。

 

2021年3月，侯硕入职58同城旗下公司，根据人力资源部门同事的推荐，他每月缴纳10元参与公司的58爱心基金。按规定，加入基金满6个月后，当员工或直系亲属遇到困难时，可申请一定比例的补贴或报销。

 

2022年2月4日，侯硕的父亲被确诊为肝癌晚期，高昂的治疗费用让原本不富裕的家庭无力承担。侯硕就向公司提出了申请，他的情况也符合申请爱心基金的条件。

 

据侯硕称，一开始，公司领导支持他申领资助，但到了五一节前夕，临近父亲手术前，他却意外收到了一份裁员通知，并被要求在4月25日这一天离职，“离职日期正好‘完美’地避开爱心基金的申领”。

 

侯硕在网络上发布实名求助贴。

 

面对侯硕的控诉，58集团的解释是，受疫情及市场经营等影响，公司近期进行了部分人员调整，此次调整涉及该员工岗位。经多次协商后，公司已根据《劳动法》等相关法规，与其协商解除劳动关系，给付相应法定经济补偿金。

 

截至5月底，事件已过去一个多月，双方仍各执一词。58同城方面表示，考虑到员工家人的病情情况，公司决定给予一定的人道主义扶持。

 

记者了解到，58爱心基金事件发生后，有员工要求退出基金，同时要求公司退回已交金额，被公司方面拒绝，理由是“由于您加入爱心基金期间的捐款属于爱心捐赠行为，且公司进行了1:1捐款追加，用于支持需要扶助的同学”。

 

而如果退出爱心基金（停止缴费），则所享受的爱心基金资助权益从退出之日起终止。

 

“当初自愿每个月交10元，就是觉得水滴虽小，可以汇聚江海，给需要的人一点帮助，也许某天自己也能受到帮助，没想到不能，有点难过，希望是个误会，希望得到公司的妥善解决，别让广大同学寒心。”“10块钱不多，但如果这么处理，我一点也不想捐了。”“我们的爱心基金，还不如保险有情有爱心。”58爱心基金事件发生后，公司员工纷纷在网上如此留言。

 

清华大学公益慈善研究院原副院长黄真平在接受《中国慈善家》采访时表示，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不应将裁员和爱心基金关联。但如果时间上出现“巧合”，企业应该举证二者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裁员是否合规，《劳动法》有明确规定，如果违法裁员，受害人可以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身合法权益。而对于申请爱心基金时出现的问题，要看企业的相关管理条例，如果当事人及家属应获得相应报销的情况下被公司拒绝，那就是违背了《合同法》的相关规定。”黄真平说。

 

此次58爱心基金事件并非孤案，类似的一幕也曾发生在唯品会（湖北）电子商务有限公司。裁判文书网上的一份判决显示，唯品会设有“员工唯爱互助基金”，资金来源为公司注入、员工捐资、社会捐助，每月在每位员工的税后工资中代扣5元作为捐资；员工自加入之日起至离职日期间均可享受唯爱基金各项相关权益。

 

姜某于2017年加入唯品会，其后因为母亲患癌症住院，姜某向唯品会湖北公司申请报销，公司按照唯爱基金管理办法于2020年1月15日报销了5570元。后续又发生了26658元的医疗费用，姜某于2020年4月18日向公司提交了报销申请及相关资料。

 

但在2020年4月19日，唯品会湖北公司单方面解除了双方之间的劳动关系。离职前，姜某提交了基金申请和资料，被唯品会拒绝。姜某诉诸法院，一审胜诉。

 

其后唯品会上诉，终审判决裁定，公司要按照一定比例对姜某母亲的医疗费进行报销。

 

侯硕称自己的父亲在2022年2月查出了肝癌晚期，于是他向公司申请使用58爱心基金。

 

公开透明是生命线

 

《中国慈善家》记者梳理发现，不少企业都设立了“员工互助基金”，其中既有民营企业，也有国企。

 

南都公益基金会名誉理事长徐永光在接受《中国慈善家》采访时表示，企业内部的互助基金已经存在几十年，早期的企业互助基金用于借贷，即员工家里确有困难，可以向基金无偿借款，后来发展成为对困难员工突发事件的救助。

 

对于这样的企业内部互助基金，业界普遍给予正面评价，因为它的保障内容灵活，可人性化定制规则，承担起了社会保障体系之外的企业责任，将保障的覆盖面进一步扩大，是社保和商保之外的补充，也体现企业对员工的关怀，增强企业的凝聚力。

 

“从一定意义上，对员工来讲，互助基金和保险的性质差不多，用不着最好，但如果万一用上，就会解决燃眉之急。企业的这种基金以互助的形式存在，体现了企业员工之间的风险共担意识。”徐永光说，参与的员工必须出于自愿，体现对企业文化的认可。

 

一位企业互助基金的负责人告诉《中国慈善家》，这种基金的性质相当于“大家抱团取暖”。“因为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家庭抗风险能力较弱，尤其是面对重疾或突发不幸时，假如能够从集体中获得资助，无疑会提高保障。”

 

虽然是企业内部的爱心基金，但对于企业来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基金管理成本并不小，需要配置专业的精算师设计保障内容，后续员工发生困难后还要配置专业的医疗团队审核鉴定等。

 

根据58同城官方公开的资料，58爱心基金于2013年4月成立，近85%的58集团员工已加入，9年间已帮助了520多个员工及其家人，解决他们生活中遇到的重大难题，资助款项达到900多万元。

 

2015年，58同城创始人姚劲波在年会上宣布，以个人名义向58爱心基金捐赠500万元。按照规则，如果一个员工捐赠500万，公司也会同比例捐赠500万，那么这笔捐赠的总数将是1000万元。

 

“58爱心基金做的公益非常落地，都是基层老员工在管理，我们的宗旨是先照顾好几万同事身边的人，但如果有任何需要，58爱心基金也会对外捐赠。”姚劲波说，“希望用这1000万保护好我们的兄弟、代理商，以及为我们事业做出贡献的人们。”

 

侯硕称自己每个月按时向58爱心基金缴费，他还晒出了自己在2021年第一季度成为58爱心基金成员的截图。

 

按照58集团的官方数据，员工总数约2万人，85%就是有至少17000人参与了58爱心基金，每人每月10元，员工缴纳金额每月约17万元，加上公司追加的17万元，58爱心基金大概月入34万元。通过9年的积累，是一笔不小的资金。

 

《中国慈善家》根据天眼查发现，“58爱心基金”并未在民部部门注册，属于带有慈善性质的员工内部爱心互助基金。也就是说，58爱心基金完全由公司内部进行监督。

 

58同城对外的说法是，58爱心基金由基金委员会、人力资源部、财务部三方监管，每季度对账；所有申请过程没有现金交易，所有资助金付款前需要主述三方签字；申请需要各地HRBP审核资料，58爱心基金委员会复核，付款后会直接联系受益人并提供收据，所有过程透明。基金委员会会在每月将当月办结的申请，在内部平台进行公示，但是因为涉及申请人隐私，姓名及具体申请原因等信息会被处理掉。

 

58同城还向员工承诺，公司财务部为58爱心基金单独开了账户，员工每月的爱心基金捐款和其他个人捐款，以及公司1:1的捐款、所有这些存款的产生的利息，全部存在58爱心基金专用账户里，专款专用，不会用于其他任何用途。

 

徐永光表示，企业内部互助基金必须有严谨的约束条款或公约，并经过员工大会的通过，设内部理事来共同监管。“只有每一笔爱心基金的使用都做到公开透明，才能让更多的员工主动参与，这是爱心基金的生命线。”

 

他还进一步指出，要想破解爱心基金的信任危机，企业除了一些制度、规范、行为的设定，更重要的是要有契约精神，不能把爱心基金的解释权永远归到企业，出现问题不能玩文字游戏。信任一旦丧失，想重新建立，成本会很高。

 

参与企业爱心基金的员工，多数都是缘于对企业文化的认同和对互助这一模式的认可。对于互助基金而言，要安全持续地运行下去，必须取得员工的信任，如果失去了信任的加持，会让看上去很美的企业福利，沦为员工与企业之间的博弈。

 

图片来源：IC、截图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万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