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克·费尼的80亿美元裸捐之旅

　　2012年9月，高威大学与爱尔兰南北两所大学共同授予查克·费尼名誉法学博士学位。图/大西洋慈善基金会

　　比尔·盖茨曾经用一句名言标榜自己节俭的生活做派：难道坐头等舱会比经济舱先到达目的地吗？其实这句话不是他的原创，而是来自他和巴菲特在慈善事业上的导师，也就是欧美第一个真正实现裸捐的富豪查克·费尼。

　　今年10月，费尼以92岁高龄去世，留下许多曾经影响欧美富豪们的金句，包括“裹尸布上没有口袋”“天堂不需要金钱”“我要不留下任何财富无牵无挂地去见上帝”等等。他为世界树立了一座难以企及的慈善高峰，等待着后来者去攀登和超越。

穷小子打造商业帝国

　　费尼1931年4月23日出生于美国新泽西州一个普通的爱尔兰移民家庭，他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受大萧条影响，家中经常拮据到要为每月32美元的房贷发愁。

　　小费尼只能就读于最便宜的教会学校。虽然曾经有过在高中时期作弊而转校的黑历史，但他仍然感谢教会学校为他带来了坚定的基督教信仰，并促成了他后来的慈善事业。

　　费尼从小就展露了卓越的商业头脑，比如他每年都会和小伙伴一起在社区上门入户售卖圣诞卡，还会组建团队帮助其他家庭扫雪赚取外快。

　　朝鲜战争期间，他加入美国空军并在日本的一个信号站服役4年。退伍后费尼依靠军队的助学金进入康奈尔大学读书，看似平凡的人生就此迎来了转机。

　　1956年康奈尔大学年鉴中的查克·费尼。图/大西洋慈善基金会

　　1956年，以优异成绩从康奈尔的酒店管理专业毕业后，费尼首先去法国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国际政治，后来又去了西班牙的巴塞罗那，依靠军方的关系围绕美国大西洋舰队官兵做起了生意。起初费尼为官兵的子女举办夏令营，后来他开始向官兵们销售烟酒、香水、收音机这些免税商品。

　　1960年，费尼带着启动资金回到了美国，并和康奈尔时期结识的伙伴罗伯特·米勒一起创建了向普通游客销售奢侈品的连锁免税零售店品牌DFS(Duty Free Shopper)。

　　1964年东京奥运会期间，费尼的生意迎来了爆发式增长。当时的日本政府开放了国民出境旅行的限制，拥有强劲购买力的日本游客蜂拥到国外旅行，所到之处各种商品都被抢购一空。费尼看准时机，在自己的免税商店DFS里大量进购日本人喜爱的香水、白兰地、皮包等奢侈品。此外，他还招聘漂亮的日本女孩做导购，并采取给导游直接发薪水的方式，引导更多游客到店消费。

　　费尼还善于分析旅游热点，并提前布局。1976年，在观察到塞班岛是大量日本游客进入美国的第一站以后，费尼让公司出资500万美元扩建了塞班岛的机场，并获得了免税店的独家经营权。这一举措为公司带来了巨大收益，也让费尼本人逐步积累了10亿美元量级的财富。

　　费尼公司的业务在80年代继续在全球突飞猛进，他也开始了多元化发展。80年代初，他将3500万美元的公司分红投入到土地交易和酒店，以及零售和服装公司中。后来他又投资了科技创业企业，从而成倍增加了自己的收入。到50岁时，他在纽约、伦敦、巴黎、法国的里维埃拉等地拥有了无数的房产。

　　2011年，查克·费尼和沃伦·巴菲特。图/Bill &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Barbara Kinney

　　没有人知道费尼到底赚了多少钱，DFS公司经营的免税店业务就像一台印钞机，为他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收入。但是，费尼却选择鼎盛时期激流勇退——1997年，他以35亿美元将DFS的大部分股份卖给了法国奢侈品巨头LVMH集团。这样重大的收购案避免不了被收购方相关信息的披露，公众也第一次知道了作为公司大股东的费尼是多么有钱且低调。

　　但是大家也惊讶地发现，费尼早就把大多数股份都捐给了一家叫做“大西洋”的慈善基金。也就是说，从80年代开始，拥有万贯家财的费尼已经在持续做减法，把每一年公司为他创造的利润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这个慈善基金。从数额来看，他的捐款总额早已经超越了洛克菲勒、摩根等知名家族，整个慈善界都为之震动。

　　从白手起家到在全世界追逐商机，从用尽心机与对手争夺专卖权、股东因不和而内斗，以及如何在公司价值的最高点顺利脱手，每一个篇章都是商业史上的经典研究教案。不过，费尼商业上的传奇操作和他后半生开启的慈善事业相比，都相形见绌。

吝啬的隐士型慈善家

　　2008年，爱尔兰著名传记作家康诺被这位隐形富豪打动，跟随费尼两年，写出了《不是亿万富豪的亿万富豪：查克·费尼如何秘密地聚财和散财》这本传记。在书中，费尼自述自己一直没有那么爱钱，某些人会因有钱得到快感，但他不是。不过他也坦承自己非常好胜，因此才有了爱赚钱、但不爱花钱的独特形象。

　　费尼的慷慨性格和捐赠习惯从刚开始发迹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他不仅对同事大方，还经常替住院的员工支付医药费。一直跟着他创业的老员工们也发现，自己的老板原先还会穿一些高档的衣服，购买豪华轿车和大房子，但是随着公司越做越大，这个老板却过得越来越寒酸。

　　费尼逐渐放弃了奢侈的生活方式，不再和其他富豪来往，不再去高档餐厅，甚至卖掉了豪华轿车和大房子，到后来朴素到只穿打折衣服，用15美元的平价手表，出行更是只靠地铁和出租车。他在传记中这样解释自己的转变：“我手头的钱已经远超我应得的，享受富裕的生活早就对我没有了吸引力。”他的金钱观也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他认为除非富人们在一生中用财富来帮助别人、做有意义的事情，要不然他们长期持有财富，在无形中会给未来一代制造很多麻烦。

　　2023年，利默里克大学校园的主干道已更名为“费尼路”，学校领导和查克·费尼家人出席了活动仪式。查克·费尼曾通过大西洋慈善基金会，向利默里克大学捐赠了1.5亿欧元。图/Arthur Ellis/UL

　　人们从传记中得知，费尼在1980年成立了大西洋慈善基金会，专门用于帮他打理私人财产并用于全球捐赠，捐赠规模已经使其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慈善机构之一。为了避开美国法律关于基金会信息披露的有关规定，它刻意跑到远离美国本土的百慕大群岛去注册，基金会的名字没有使用费尼及其家族的任何成员的名字，费尼甚至要求基金会的员工不告诉家人基金的运营主体在哪里。费尼对捐赠信息保密有着极为苛刻的要求，接受捐赠的机构甚至不能为他放置一块铭牌。捐赠的受益者大多不知道资金的来源，知情者必须签订保密协议，若向外界透露有关信息，资助将立即停止。

　　费尼就是在这种严格的保密制度下悄无声息地把大西洋慈善基金做到了世界最大。在高峰期，该基金在世界上7个时区拥有300多名员工和10个全球办事处。费尼将基金会的捐赠款集中在全球7个国家，并在每个国家设置了不同的捐赠侧重点，比如在美国的捐赠主要集中于高等教育、医疗保健改革、医学研究和社会正义；在百慕大主要集中于非营利组织支持、慈善和社会变革；在爱尔兰主要用于平权和高等教育；在南非主要用于卫生公平、人权和社会变革事业；在越南集中于医疗保健和高等教育；在澳大利亚集中于医疗研究和医疗设施建设。

　　2016年12月，费尼向母校康奈尔捐赠700万美元，用于学生社区服务工作，也正式清空了大西洋慈善机构的账户。从1982年尚未设立基金会就开始向康奈尔捐赠，费尼一共向自己的母校捐赠了10亿美元，让他成为康奈尔仅次于创始人埃兹拉·康奈尔(Ezra Cornell)和大学第一任校长安德鲁·怀特(Andrew White)以外的第三重要的人物。

　　在所有捐款完成后4年，即2020年9月，费尼与妻子赫尔佳在旧金山正式对外宣布，大西洋慈善基金会的全球捐赠工作在历经40年以后，已经正式完成所有工作，彻底关闭。受到疫情影响，费尼和妻子在线上视频会议上宣布了这一消息，比尔·盖茨和时任加州州长杰里·布朗参加了会议，致敬他杰出的慈善工作。

　　2017年“微笑列车”活动在海南海口启动，计划为25名海南唇腭裂患者实施手术。图/CNSPHOTO

　　为慈善基金设定关闭日期是费尼早就设定的计划，他也终于履行了裸捐的承诺，成为了当世第一人。费尼和大西洋慈善基金留下的是让人赞叹不已的捐赠业绩：总共捐赠80亿美元，专注于教育、医疗和平权。除了康奈尔大学的10亿美元，他给加州大学捐赠了1.25亿美元，给斯坦福大学捐赠了6000万美元；捐赠10亿美元改造或新建了爱尔兰的7所大学和北爱尔兰的2 所大学；设立了“微笑行动”慈善基金，为发展中国家的唇裂儿童做手术提供医疗费用；也为控制非洲的瘟疫和疾病投入巨额资金。据统计，他在世界五大洲至少留下了1000栋建筑物，但是没有一栋建筑物以费尼的名字命名，正如他自己所言，大楼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大楼真正建起来。

　　费尼称自己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慈善家”，他的节俭到了吝啬的程度。建起上千所大楼的他在晚年一直和妻子住在旧金山的一座破旧大楼中的狭小公寓内，在一些正式场合也只戴一副破旧的眼镜，一顿饭从来不超过25美元。花钱没有让他真正快乐过，捐钱却让他沉醉其中。费尼曾经说过，他有一次在候诊室里见到了一名准备接受唇裂手术的女孩，女孩用手掩着嘴，掩饰不住激动与期望。做完手术后，她微笑着，似乎在说我现在再也不是你以前看到的那个丑样子了。还有一次，在一家餐馆里，一名男子走过来向费尼致敬，并告诉他：“我接受过您的奖学金，我现在是这家餐饮连锁店的总经理。”

　　在这样的时刻，费尼才认为财富是有价值的。

从一而终坚持捐助原则

　　作为一名出色的创业者和经营奇才，费尼在做慈善方面也运用了自己的商业头脑，摸索出了一套高效的捐赠对象筛选和捐赠资金管理方法。大西洋慈善基金从来不接受主动上门的慈善项目，他们通常会自己去寻找合适的捐助对象。他们要求受捐对象要有详细的商业计划书，如果在执行项目的过程中，内容偏离原定方向，他们就会停止捐助。在选择项目上，费尼也会亲自计算投入产出比。比如，当得知廉价的白内障手术治疗费用可以让70%的双盲病人恢复视力，费尼毫不犹豫地选择给越南的某眼科医院进行了捐助。

　　2020年9月，查克·费尼(中)签署了关闭大西洋慈善基金会的文件。图/Noah Berger

　　费尼对于慈善事业更大的贡献，就是将大西洋基金设置为40年的有限捐助期，他也的确和团队在2016年完成了全部财产的捐赠，并在2020年彻底关闭了该基金会。相比很多富豪在死后建立慈善基金，费尼更愿意在生前看到他的钱流向哪里，又是被如何使用的，他在捐赠的同时也要做好监工的角色。这样全情且细致的投入，可能比裸捐更为困难，这也是费尼之所以伟大的重要原因。

　　费尼的伟大当然远远不止于此，他还将自己的节俭和捐献哲学传给了自己的后人。费尼共有4个女儿1个儿子，以及16个孙辈，这些后辈都没有得到多少财产，在假期时他们甚至需要到宾馆和超市打工挣零花钱。费尼一个女儿十多岁时，有一段时间曾与好朋友一起打了不少长途电话。费尼收到长长的话费账单后，立刻切断了自家的电话，并贴出了一张本市地图，上面标有附近地区的公用电话。对于自己的父亲隐姓埋名地疏散家财，子女们也很赞成，而且认为接受捐助的人也不用对他们感恩戴德，做好应做的事情就对得起父亲的付出。正如柏拉图所言，行善不但会驱使他人行善，也会使行善者变得强大。

　　在喧嚣的商业世界中，费尼做到了毫无保留地捐赠，心思缜密地管理，身体力行地传递，他所捐助的每一分钱都为他铺就了通往天堂的宽阔大道，他的大爱将在这个星球上长存。

　　(作者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世界经济学者)

　　作者：朱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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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班编辑：杨永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