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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被疫情封锁的2700公里,一头大象回归自由

中国慈善家 · 2022-11-16

  运输箱里的玛拉。

  布宜诺斯艾利斯动物园中的大象玛拉。她出生于印度,动物园中她的住所也是一所印度建筑风格的房子。

  2020年5月,阿根廷北部,一支车队悄然驶来,划开原野上沉寂的空气。

  这个西班牙语国家,充满着从阳光、探戈、啤酒和交谈里涌出的热浪,如今却因为新冠疫情,被迫凝滞了下来。这个车队犹如不速之客,他们获准从停滞的城市社区中逃逸,完成一段长达5天5夜的跨境旅程。旅程锚定的目的地,是距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2700公里的巴西马托格罗索州沙帕达-杜斯吉马朗伊斯。

  那里有一片大象自然保护区。

  阿根廷摄影师索菲亚·洛佩兹·马尼安(Sofía López Mañán)与车队同行。从2016年开始,她受雇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市生态公园(Ecopark),拍摄记录动物园搬迁的动物。而这一次,镜头聚焦的主角,是大象玛拉(Mara)。

  玛拉是头老象了。她今年56岁,是一头亚洲象。生于印度的她最初被动物贩子卖到德国汉堡;1970年,又被转手卖给乌拉圭的一家马戏团,在那里,她作为表演象度过了长达20年的时间。

  玛拉在马戏团做表演。

  1970年,马戏团宣传海报上画着的玛拉。

  玛拉性格活泼,互动的意愿很强,但脾气有些暴躁,缺乏安全感。在历经第三次转卖后,她被阿根廷的罗达斯马戏团接手。

  在那里,玛拉作为明星选手被马戏团当宝捧着,但当时她已经对驯兽师表现出反感和抗拒。当玛拉再次见到前马戏团的驯兽师时,她甚至直接发狠攻击了对方,差点酿出人命事故。

  到了1995年,马戏团的大象表演在阿根廷被立法禁止,玛拉被转移出来,安置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中心的动物园。与她的出身呼应,新家是一栋石砌的印度建筑风格的小房子,她与两头非洲象一同挤在里面。几头不同品种的大象相处并不融洽,玛拉也开始出现频繁用头画圈一类的动物刻板行为。

  此外,她的右前肢腕部因为长久的马戏团经历留下了永久损伤,因为年老,肠道也有些慢性疾病,但所幸还没有出现严重的健康问题。

  在动物园时,工作人员会为玛拉护理脚部。因为活动空间比较狭窄,她也需要额外的脚部护理来保持健康。

  2016年,当地的动物保护组织向市政府提出抗议,呼吁给予动物园内的动物们自由。

  “那个时期,全世界对于野生动物的养护概念都在发生变化。”索菲亚回忆,当时,市政府开始接手原本是私人经营的动物园,新上任的生物多样性保护部门负责人托马斯·席奥拉决定把动物园改造成生态公园,不再设置动物表演,而是会给到访的孩子们普及动物保护相关知识,并妥善安置园里的动物。

  玛拉在动物园时同居的其中一只非洲象库奇(Kuky)。因为空间狭小、物种不同,她们的同居并不顺利,平时工作人员需要轮流带她们出去放风以避免冲突。

  同时,公园开始把非本土的动物转运到周边的自然保护区。在玛拉之前,已经有860只动物被陆续转运,玛拉是第861只。也是在那一年,来到生态公园工作的索菲亚第一次见到了玛拉。她给玛拉喂了些苹果,试探着与她建立起信任。此后,索菲亚一直在等待陪伴玛拉转运的机会,可这一等,就是近5年时间。

  1970年,玛拉开始在南美的马戏团里表演。转运至保护区前,她在阿根廷的知名度一直很高。

  为了防止走私动物,运输动物穿越国界需要双方国家繁琐的各种审批。疫情突然暴发后,准备工作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原本的出发时间定在2020年的3月。那时,也基本是阿根廷开始封城的时候,包括索菲亚在内的转运团队,只得紧急坐下来开了个会:

  “还要趁着文件没过期(大约两个月内)时赶紧出发吗?”

  “还是再等等,等到更合适的时机出现?”

  “如果要出发,疫情下转运的人还能过境吗?”

  “如果不能,要怎么把玛拉接过边境线?”

  傍晚,车队在海关停下来接受检查,随队看护师马可·弗洛雷斯正在检查运输箱内玛拉的状态。

  问题太多,一直拖到5月。“出发前一天晚上,才确定下来第二天我也可以跟着过境。”索菲亚向《中国慈善家》回忆。

  团队一共6辆车,15个人,包括1名兽医、3位动物看护师,生态公园的园长也随队出行,巴西全球大象保护区组织工作人员斯科特·布莱斯和3位巴西动物保护区的负责人则在边境另一边接应他们。最终,队伍里只有四个人被准许跨越边境。

  大家都很焦虑,但临行时玛拉却意外地给了大家安慰。启程的重要一环,是体型庞大的玛拉需要自己钻进特制的运输箱里,为此,生态公园的工作人员们已经提前几个月开始专门训练她完成这个规定动作。因为大象非常聪明,运输箱还经过了特殊设计,以防在里面把螺丝拧松。

  出发时,团队给玛拉预留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以防她一直不肯上车,但她却在第一次尝试时就非常轻松自如地走了进去,没让大家花一点工夫。

  “我们甚至还得再把她请出来,因为她进箱子的时间实在太早了。”索菲亚笑道。

  玛拉漫长的回家路。

  这是一趟充满不确定的旅程。每到一个地方,车队需要先找到当地的加油站,顺便在那里给大象续上饮用水,再规划下一步路线。

  阿根廷-巴西接壤的边境线被封锁了两个月,阿境内也全部处于出行禁令中。而为了完成这趟转运,一路经过的州和国境线处都为他们破例开了口子——尽管也需要非常繁琐的手续。

  索菲亚告诉《中国慈善家》,玛拉在当地很知名,转运的消息也早被报道了出去。他们所到之处,还能出行的人们会站在路边围观。

  当时加油站和商店之类的设施因为疫情全部处于关闭状态,但通过提前协调,他们经过的小镇会仅仅为了这支特别的车队,唤醒小部分的城市功能。

  巴西南部马托格罗索州多拉杜斯,车队正停在一处加油站休息。此时已经距离最终的目的地不远了。

  车队采用了“大象速度”,即以80公里/小时的速度前进。“2500公里的公路旅行,只能以这个速度前进,实际上挺难熬的。”索菲亚说,“但大象就像个宝宝,如果我们放缓速度,她就更容易保持平静,会更放松一些。”

  途中,车队时不时要停下来,给玛拉喂些水,简单清理一下运输车厢内的草料。一头成年亚洲象每天需要吃掉72-150公斤的草料,而玛拉在旅途中不得不被迫减肥,减少一点进食量以节约粮草。兽医和看护师也会在停车时,和玛拉互动,关注她的情况。

  夜晚停车时,运输箱的侧门打开,玛拉从内探出鼻子。

  由于旅途劳顿,护象使者们几乎完全透支了体力。每天抵达当日的目标站点时,通常都已经是夜里三四点。如果是在野外,大家会围着卡车扎营休息;如果在城里有条件,则会找家酒店歇歇脚。

  每晚睡觉的时间大约只有两个小时。清晨6点左右,天还没亮,一行人就要爬起来,再继续当天漫长的旅程。

  终于,经过5天的时间,5月13日清晨5点左右,车队抵达了巴西沙帕达-杜斯吉马朗伊斯市的大象自然保护区。那是一个紧张的时刻,在所有人确定能把绷着的弦松开之前,大家都屏着呼吸,等待玛拉走出箱子。

  “我们之前一直非常担心她能不能顺利地和其他的大象互动,她会不会喜欢和适应那里的环境。但是她当时从箱子里出来,就开始卷起地上的草来吃。我们都没想到她能行动得如此自然,如此顺理成章。”索菲亚告诉《中国慈善家》,“更让人惊讶的是,抵达目的地的第二天,她就已经开始和其他的亚洲象们亲密互动了。她可是快50年都没见过自己的同类了!”

  车队在巴西境内行驶。道路的左边是玉米田,右边则是葱郁的森林。

  抵达巴西大象自然保护区的玛拉。那里是她现在的家。

  尽管一路奔波,有很多情绪上涌的时刻,但索菲亚说,让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到达时玛拉静静卷起地上草料的场景。

  看起来,这是个很自然的选择,但事情并不简单。索菲亚解释说,她发现人在自然面前,做一个克制的“观察者”难能可贵。

  “总有人会想着去成为故事里的重要角色,会刻意地去和动物互动,想要从玛拉那里获得反馈。但单纯看着她从地上卷起草和泥土,去尝试触碰旁边的树干,这个场景就最能打动人。那是个没有干预的完整的自然故事。”

  抵达巴西之后,灰色的玛拉成了一头“红色大象”。

  大象会用泥土糊在身上以调节体温、抵御寄生虫,因而大象的颜色也会因土壤而“变化”。抵达巴西之后,灰色的玛拉很快变成了一头红色大象,融进了红土地里。

  当人们依然生活在疫情的种种捆绑和禁锢之中,这头被大地染成红色的大象,在被圈养50多年之后重回大自然的怀抱,重获自由。这真是一个既平凡又不简单的故事。

  撰文/黄灯

  值班编辑/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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