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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救孩子,爸爸妈妈们决定直播跳舞
总要找个“活路”。

中国慈善家 · 2025-10-27


小谭妈妈每天骑电动车带女儿穿梭在医院和出租屋之间。
小谭妈妈每天骑电动车带女儿穿梭在医院和出租屋之间。

 

抬肘、上下摆手、左右摆胯、弯腰低头……

伴随着《青海摇》的音乐,晓琼开播了,每天晚上从20:10开始,她在直播间一直重复着这套动作,四个八拍,每20多秒循环一次,三个多小时下来,除了偶尔喝水上厕所,基本不间断。

晓琼跳得很卖力,但动作却看起来单调、笨拙、奇怪,网友们看着乐,叫她尬舞妈妈,连带着对她尬舞的动机也怀疑上了。一次,晓琼边跳边扭头嘱咐女儿吃药,有人在直播间问:“老板在旁边逼迫你吗?”晓琼笑着回道:“我的老板就是小谭,她没有逼迫我。”

小谭是晓琼的女儿,今年7岁,患有神经母细胞瘤。为给孩子看病,晓琼夫妇已花光所有积蓄,并背上了几十万元债务。因为随时要带孩子看病,晓琼没法正常工作,失去了稳定收入。

在晓琼老家四川的方言里,人们把工作叫“活路”。4年来,晓琼一直想找个能兼顾带娃看病和挣钱糊口的“活路”,可这样的“活路”实在太难找,做直播算是一个。

晓琼跳舞的出租屋位于济南市的河头镇王庄村,距离女儿就医的山东省肿瘤医院大约一公里。这里住着很多和晓琼一样,毫无舞蹈基础,不喜欢也不擅长,但天天拼命直播的尬舞爸妈。鲜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取而代之的是“翰邦妈妈”“婉妮妈妈”“豆丁爸爸”……同样,他们如此卖力地跳舞也不是为了减肥健身,而是为了筹钱救自己身患肿瘤的孩子。

“天塌了”

得知孩子确诊时,每个肿瘤患儿的父母都有过“天塌了”的感觉。小谭家第一次感觉“天塌了”是在2021年底。

那时候,小谭刚刚上幼儿园,和姐姐的小学在一起。妈妈晓琼一边在学校食堂工作,一边照顾两个孩子,爸爸在当地派出所做后勤。俩人工资虽然不高,但在四川峨边老家,生活也还过得去。

不料,刚入园没多久,小谭就开始叫肚子疼、腿疼,高烧也愈演愈烈。在峨边的县医院、乐山市医院都查不出原委。不得已,晓琼只好将孩子带到成都。12月底,小谭在华西医院确诊了神经母细胞瘤4期,并伴随全身骨转移、淋巴转移。听着这些以前从没听过的名词,晓琼顿觉“天塌了”。

小谭妈妈带小谭看病。
小谭妈妈带小谭看病。

 

神经母细胞瘤是一种罕见病,多发于婴幼儿时期,因其恶性程度高,被称为“儿童癌症之王”。医生告诉晓琼,这种病需要多学科综合干预,常见的治疗手段包括化疗、手术、放疗和免疫疗法。像小谭这种情况,5年生存率约为30%,需要尽快化疗尽快手术。

受新冠疫情影响,加上当时临近春节,小谭的就诊过程并不顺利,直到2022年2月才结束第一次化疗。之后的4个月里,她经历了4次化疗,直到6月,才到杭州进行了肿瘤切除手术。

2022年8月,在病友的推荐下,晓琼又带着女儿来到了山东省肿瘤医院儿童肿瘤科。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这里有病友们口口相传的医生,还有比杭州和成都更低的生活成本。接受了8次化疗后,2023年3月,小谭第一阶段的治疗结束,她终于可以回峨边老家。之后,她需要每三个月去医院复查一次,若5年内不复发,就可以算作临床治愈了。

但回家后的两年里,病魔并没消停。由于免疫力低下,小谭三天两头出现感染症状:吹风着凉了,感染;出去吃顿饭,感染;尝几颗山上的野生树莓,感染……新冠病毒、甲流、手足口病,她更是一个不落地感染了。尽管那段时间是父母口中的“结疗阶段”,但因为隔三差五的感染,加上每三个月固定的肿瘤复查,小谭不得不频繁地跑医院。2023年10月,她还在华西医院做了一次干细胞移植手术,仅此一项就花掉了20万元。

至此,小谭第一阶段的肿瘤治疗,结疗阶段的抗感染、移植手术,加上妈妈带她四处看病所产生的交通费、食宿费、生活费,总共花费了近80万元,一半都是东拼西凑借来的钱。

2024年9月,小谭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加上免疫力提升了一些,于是进入了小学,上一年级。晓琼在县城找了家旅馆做保洁,拿着每月2000元的工资。这是一份时间较为弹性的工作,她经常白天请假带女儿去看病,晚上再回旅馆干活。小谭爸爸则去了外省打工,每月能往家里寄4000元,慢慢还债,维系着家庭的正常运转。

找“活路”

好景不长,今年5月,小谭的神经母细胞瘤复发,晓琼拿着仅有的4000元钱,从老家赶到济南,去山东省肿瘤医院治疗。小谭爸爸也辞了工作,过来陪女儿。

在化疗和靶向药的作用下,小谭日渐好转,食欲和体重都逐渐恢复了正常。但这次复发,小谭体内的肿瘤细胞已发生全身骨转移、骨髓转移,除了手指头和脚趾头,全身的骨头没一块是好的。医生建议他们考虑免疫疗法,延长小谭的生存期。免疫的药6万元一支,完全治下来至少要100万元。

这对于晓琼一家来说,不亚于天文数字,他们拿不出来,但也不舍得放手。在他们眼里,“小谭太乖、太懂事了,还很聪明,求生欲也很强”:尽管治病总是不得不中断学习,但小谭的小学成绩依然“遥遥领先”;她喜欢玩游戏,但不玩收费的,为了省钱治病;穿刺时,小谭痛得直哭,腿打得笔直,但还是忍着不动。

小谭点燃蜡烛,观察火苗的颜色。没有玩伴,她只能独自玩耍。
小谭点燃蜡烛,观察火苗的颜色。没有玩伴,她只能独自玩耍。

 

今年刚来济南时,上化疗也不见好,晓琼不忍心孩子受苦,说“小谭,要不咱别治了。我让大夫给你弄点止痛的药吃,咱去玩吧。你想要去迪士尼还是想去周游世界、想吃所有没吃过的美食,妈妈都带你去。”小谭说,“不行,我还要治。等我长大了以后,我还要给你买房子呢。”晓琼一下子就哭了。

免疫疗法不敢奢望,他们只好继续给小谭做化疗缓解病情,并且想给她争取好一些的靶向药。但这些也需要很多钱,况且,一家人还要生活。

晓琼夫妇俩开始满世界找钱,在水滴筹上筹得了9万余元。亲朋好友及小谭的老师同学凑了2万元。就靠着这些钱,支撑着小谭当前的治疗。

与此同时,夫妇俩也在到处找能做的“活路”。今年6月,小谭爸爸开始送外卖,可刚送了两个多月外卖,晓琼便让丈夫回家了,毕竟家里还有个9岁的大女儿要照顾。

在女儿化疗的间歇期,晓琼也在四处找“活路”。可她只找到过一份时薪20元的保洁零工,而且这样的机会也不常有,总共做了两次,挣了80块钱。就这,也把晓琼高兴坏了,“我不嫌钱少,哪怕5块10块,只要天天有就好。我也不怕活苦,只要我会的就都能干,就怕没活干。”

为了孩子

8月下旬,经人介绍,晓琼知道了豆丁爸爸的直播间。

豆丁爸爸真名叫杨志鹏,他也有个患癌症的孩子。2023年年底,3岁的豆丁被确诊为肝母细胞瘤,去年来到济南就医。为了给孩子筹钱治病,豆丁爸爸和几位患儿的爸爸在网上直播跳舞。

他们并非第一个这么做的家长,此前“5个小超人的爸爸”也曾引起社会的关注,那是五个神经母细胞瘤患儿的爸爸,剃了光头、穿着芭蕾舞剧《天鹅湖》中的纱裙,直播跳舞。他们直播间在线观看人数最高峰时达到8万多人,也因此得到了很多社会的关注,网友们甚至帮其中一个孩子筹集到了用于免疫治疗的近百万元费用,这让豆丁爸爸看到一线曙光。因为孩子都在山东省肿瘤医院就医,豆丁爸爸便跑去跟他们“取经”,学跳舞,随后打造了一个账号团播跳舞,叫“小勇士们的爸爸”。

豆丁爸爸拼尽全力,还是没能挽回孩子的生命,今年年中,小豆丁不幸夭折,豆丁爸爸的直播间也暂停了。“豆丁刚走那段时间,我和豆妈整天以泪洗面,她哭完我哭,我哭完她哭。又不能跟他走,天天就只能这么痛苦地活着。”豆丁爸爸回忆说。孩子没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夫妻俩暂时不想回老家,“因为有太多的记忆和痛苦,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两个月后,杨志鹏回到了直播间,一方面是找个事做,让自己暂时从失去儿子的痛苦中抽离出去,另一方面也带动其他病友家长在他的直播间“练手”。

来找豆丁爸爸学习直播跳舞的家长络绎不绝,豆丁爸爸都倾囊相授,带他们尝试、练习,帮助他们迈出直播第一步。这个直播间没有固定领舞,每位家长都会被豆丁爸爸逼迫着上前去自我介绍,去带领大家跳舞,为独立开播做准备。

豆丁爸爸虽然不收费,但一开始也没法给大家收入。后来,他的直播间受到了一位网红主播的关注。这位主播不仅在线上帮他们引流,还来线下走访,看望他们,给直播间里的每个家庭捐款。直播间迎来了高光时刻,打赏收入也相应变高了。此后,豆丁爸爸便决定给每位参与的家长发点红包作为报酬。

小谭妈妈和婉妮妈妈“毕业”时,豆丁爸爸给她们一人发了2500元钱,作为她们跳舞半个月的报酬,并赠送了她们一人一个直播支架和音响。

每晚八点十分,小谭妈妈准点直播跳舞。
每晚八点十分,小谭妈妈准点直播跳舞。

 

豆丁爸爸做这些是想给家长们找条路,不想让他们有那种“走投无路”“过不去坎儿”的感觉。这些孩子,如果最终没留住,大抵会分为两种情况:要么是医疗水平达不到,要么就是家里的经济水平达不到。豆丁爸爸不希望是后一种,“如果这样的话,孩子走后,爸妈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悔恨和自责之中。”

豆丁爸爸有着切肤之痛,在上海给豆丁治疗期间,他曾因为付不起1万元钱的预付药费,险些让豆丁被停药,最终是借钱才得以继续治疗。他不希望其他家长再有这种因为万儿八千块钱凑不齐,耽误孩子治疗的经历。

舞不能停

到目前为止,总共有30多位肿瘤患儿的家长从豆丁爸爸的直播间“毕业”。

翰邦妈妈比小谭妈妈和婉妮妈妈毕业得早一些。3岁的翰邦也患有肝母细胞瘤,在上海时就和豆丁是病友。来到济南治病后,翰邦由妈妈和姥姥带着看病,爸爸则同时打着两份工,白天去烧烤店打工,夜里送外卖,经常送到凌晨两点才回。翰邦妈妈开始做直播后,夫妻俩的收入增加了一些,最近,翰邦妈妈暂停了直播,带着翰邦到北京做手术,虽然病情发展还不确定,但10万元手术费还是凑足了。

9月2日,小谭妈妈用自己的账号独立开播。相比跳舞,晓琼更擅长唱歌,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跳舞,尽管她也觉得这个舞“傻傻的”,尽管小谭说她跳舞很丑。“直播唱歌的人那么多,人家凭什么来看你?而跳舞更有在‘拼’的感觉,说不定别人刷到一个人卖力地跳‘奇奇怪怪’的舞,就想点进来看看。”晓琼说道。

刚开始直播时,晓琼一看镜头就会“脸红嘴瓢心跳脚软”,她也担心老家的亲戚会刷到自己的直播,“抛头露面的,有点难为情”。但过了几天她就适应了,也顾不上别人的眼光了。毕竟小谭要治病,要补充营养,这都需要钱。“所以别的不想,明天生活费有了就可以了。”

但直播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晓琼每晚11点多下播,简单吃点东西收拾一下,基本要到凌晨两三点才能睡,早上六七点就要醒来,照顾小谭的饮食起居,带她去看病做检查。

而且,直播的收入非常不稳定。网红姐姐来的那天,小谭妈妈的直播间观看人数达到一百人,打赏加红包一共收入了500元钱,都达到开播以来最高峰。但这种属于瞬时流量,很快就消失了。现在,晓琼的直播间每次观看人数稳定在一二十人,多的时候能突破30人,少的时候就只有个位数了。一场直播下来,收入基本在50元左右。

让晓琼苦恼的是,她常常因为搞不清直播间规则被警告,甚至被封:跳舞时,上衣卷上去了一点,被平台警告了,第二天她就换了长衣服;双手合十感谢观众,平台也警告过,所以她换成比心、抱拳……

晓琼不是没有考虑过带货,但她觉得自己太老实,而且一直“和社会脱节”,玩不明白电子产品,也不知道怎么挂直播间橱窗。“人笨起来的时候,真的是烦死自己了。”

小谭妈妈骑车十多分钟去跟豆丁爸爸学直播跳舞。
小谭妈妈骑车十多分钟去跟豆丁爸爸学直播跳舞。

 

所以,只要能直播跳舞,每晚8点10分,她就会准点开播。天气转凉,加之小谭要人陪,她就从户外转到家里播;不管多累,她也要撑够三小时时长,“没才艺,只有比别人更拼”。在客厅直播跳舞,楼下邻居上来踹门,说她扰民,她第二天拎着水果去陪不是,晚上到厕所关起门来跳,而后又关掉了音响……

晓琼也在找别的“活路”。她很喜欢做手工也渴望能接到这种活儿,可以在白天不直播时做做手工,多个赚钱门路。

婉妮妈妈也在拼命尬舞中,为婉妮争取最后的希望——免疫疗法。她说:“当父母的必须得往前走。路上有多辛苦,我可以想办法,我可以克服,不怕。没有比孩子生病以后,母亲的决心更大了,她叫一声妈妈就是一生的责任。”

总之,为了孩子,舞不能停,活不能断。

作者:王卫

‍摄影:王卫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张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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