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为谁留

　　在剪去长发前，小聂拍了一套汉服造型。

　　“这是最后一次与长发合影啦，从新年开始，你就会属于另一个小朋友了。”2022年1月，25岁的小聂决定剪掉留了4年的长发，他将剪发的过程做成视频，配上这样的文字。

　　虽然有些不舍，小聂还是将用皮筋束成的40多厘米长发小心翼翼放入塑封袋，填了一张个人信息表，便把头发寄了出去。

　　收件方是重庆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在那里，他的头发将被做成一顶漂亮的假发，为一位因化疗掉发病人带去尊严和自信。

　　几天后，小聂收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再次确认了个人信息，又过了几天，他收到了一张捐发证书。

发心

　　小聂是个帅气的小伙儿，他最初留长发，是为了有朝一日尝试一下汉服造型，拍一套汉服写真，但直到2021年4月，才在朋友的帮助下，完成这个夙愿。照片里，他一袭白衣，手持书卷，坐在樱花树下的石头上沉思，头顶的发髻用一只绿色玉簪固定，多余的长发自然下垂，很是儒雅。只是此时的他，对于汉服已经没有太多执念，他心心念念的，是待到长发及腰，就将这头长发捐出去。

　　2018年，小聂大学毕业，去了一家自媒体公司做策划类工作，终于不再依赖父母，获得“自由”的他想着换一种状态生活，他决定留长发。

　　开始留长发后，小聂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头发稍长一点，掉落的头发就随处可见，而且发质也开始变得粗糙，他开始学着用护发素来打理头发。但最难的就是发型问题，他曾试过扎起来，头皮被扯得生疼，以至于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用发箍将头发箍到后面。

　　这样的发型也让他遭遇了很多尴尬时刻，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用过外面的公共洗手间，现在也尽量不去，因为只要一靠近，难免会遇到一些奇怪的眼神，也时常会闹一点小误会。

　　留长发以后，由于不会扎头发，小聂一直将头发披散着。

　　更头疼的，是家人的不理解，刚剪头发那年，小聂过年回家，长发造型着实让父母吓了一跳，父母比较传统，并不能接受一个男孩子留长发，虽然没有强迫他剪发，却总在耳旁念叨。而一些亲戚长辈更是不客气，直言“留个长发不男不女的”。

　　一开始，小聂还会争论一番，后来每次回家都尽量减少聚餐，避免和亲戚长辈接触。

　　小聂从来不觉得有什么气质和标准，一定专属于男性和女性。经历了留长发受人指摘和周遭异样的眼光后，小聂在社交平台发了一条视频，在视频里，他言辞恳切，期待有一个世界，不会有人因为外在、性格、刻板标签而受到指摘和伤害。

　　留长发一年多后，小聂的头发刚过肩，他在网上看到了一段视频，一个小男孩面对主持人的采访，表示他决定不剪头发，将头发捐给患癌需要化疗的病人。“原来头发还可以这么用”，小聂恍然大悟，从此有了捐发的想法。有了这个动力，之前那些困难好像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捐发

　　2021年年底，小聂已经长发及腰，他开始在网上搜索各种捐发渠道，发现有一些公益机构在做收头发的项目，比如苏州小红帽，广州金丝带等，都做得很专业。一开始，他想选择广州金丝带，这是一家为癌症儿童家庭提供服务的民间组织，其中的捐发项目叫“为爱发生”，2016年开始做捐发赠发服务，但是这个项目在2019年9月以后，停止收发。

　　小聂后来才知道，很多捐发机构并不是一直开启收发，当收到的头发已经饱和，他们会暂时关闭，在需要的时候再次开启收发通道。广州金丝带最近一次开放捐发渠道是在2023年3月，据广州金丝带总干事罗志勇介绍，仅仅一个月，便收到了一万多份头发，“估计要到2024年下半年，才会再次开启捐发。”

　　戴上假发后，小女孩对着镜头微笑。图/广州金丝带

　　做捐发的不光是公益组织，也有一些医院开展这类项目。偶然间，小聂看到重庆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拍摄的一个纪录片，片中一个小女孩3岁时确诊了母细胞瘤，到纪录片拍摄之时，她已经做了30次放疗，辐射一把一把带走了她的头发，小女孩去上学时，被其他小朋友嘲笑为“光头强”，后来，小女孩戴上了假发。片尾写了一句话，“美是苦难中的一点糖，是对病痛的抵抗”。

　　小聂被深深触动了，得知医院也在开放捐发，他决定把自己的头发捐给这家肿瘤医院。重庆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的捐发项目叫“乌丝带行动”，本意是乌发，谐音却是“无私”。医院和重庆大学的学生社团合作，一起处理来自全国各地捐赠者寄来的头发，收集起来交由合作的假发制作厂商定制假发，再捐赠给因肿瘤化疗而脱发的患者。由于头发长短不一，以及制作过程中的损耗等，往往需要5到10份头发才能制成一顶假发。

　　电话咨询了医院工作人员后，小聂进入了一个几百人的捐发QQ群，所有捐发的流程和要求都在群里统一发布。这时，小聂才知道，捐赠的头发是有一定要求的，首先是必须大于30厘米，其次是一年内不能烫染，如果是沙发发质，必须与工作人员联系后，才可以捐发。

　　“孩子们的身体和皮肤状况受不了残留药水，所以必须要无烫染，且必须要用真发制作。”小聂向《中国慈善家》解释道。

　　确定自己符合捐发标准后，小聂便着手准备捐发了。2022年1月的一天，小聂坐在书桌前，用黑色发圈绑住头发，一手握着一束头发，一手拿着一把剪刀，侧着头开始剪。

　　当剪刀落下去的一刹那，小聂的眼眶开始泛红。他想起初中时，学校要求不能留过长的头发，一些女生边剪边哭的情形，那时的他并不理解，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这种感受。“那是一种状态的改变，形象上也将有一个很明显的变化，再加上陪伴了我这么久的头发，马上要失去了，这种感觉是很强烈的。”小聂说。

　　小聂最后一次与长发合影。

　　后来，小聂在朋友圈发了9张图，记录了这四年他从短发到长发的标志性过程，并配文“终于下定决心剪去齐腰的长发，下剪刀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难过。但是把这束头发，做成一顶爱心假发，送给一个需要化疗的小朋友，这四年就会变得更有意义。”

三年之约

　　小聂将自己剪头发的过程拍成了一个短视频，配上了一些文字感想，发到了社交媒体上。本意只是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没想到，视频“火了”。

　　那条视频，小聂收到了20多万的点赞和1万多的评论，很多网友在视频下留言，“太有意义啦”“是你替她阻挡了闲言碎语”“送出去的不是头发是四年的爱”……网友们像找到了组织一般，汇聚在这里，分享自己的捐发故事，还有很多人询问如何捐发、捐发的细节等。

　　小聂没有想过会有那么多人关注，他仔细地查看每一条评论，也悉心回复大家的询问。不过，咨询的人实在太多，于是，他建了一个捐发事宜咨询群，在群里统一回复有疑问的网友。现在，群里已经有443人，而原本只有几百人的医院捐发QQ群，经过小聂的宣传，现在也扩展为6个群，人数达到1万多人。后来，小聂干脆录制了一个捐发流程视频，发在社交平台上，供想捐发的网友参考，目前视频的播放量早已过百万。

　　2018年-2022年，小聂留了40多厘米的长发。

　　在网友们的留言里，小聂也不断被感动着。一位患癌的妈妈在别人的捐助下，得到一顶假发，她的儿子当时正在上高中，就决定蓄起头发，捐给像妈妈一样的人。读着这些故事，小聂感受到了一份传承的善意。

　　即使是本着善意，有时也会遇到一些捐发的“坑”，让捐赠者寒心。有网友分享，自己捐出的头发石沉大海，既收不到回电也收不到证书。对此，小聂查询了很多资料，拍摄制作了一个“捐发避坑指南”，一般而言需要注意三点，一是确定捐发渠道是医院官方还是公益组织；二是在网上各个平台查询是否有负面信息；三是看过往情况，对方是否有明确信息回馈。小聂不希望一件原本美好的事情因为缺乏信任，从而失掉了事情本身的意义。

　　重庆大学附属肿瘤医院也注意到小聂的视频，并在官方平台转发，小聂于是和医院有了一个“三年之约”——他继续留长发，三年后，他会再捐一次发。

　　距离上次捐发过去了整整两年，如今小聂的工作变得忙碌起来，依然会有人给他发私信或是在群里询问关于捐发的事宜，小聂也会隔一段时间上网集中回复，但再也没有更新过视频，“该分享的都分享完了。”小聂告诉《中国慈善家》，“这是一件很温暖很善良的事情，大家很多人保持着这种善良和温暖的心态来为这个世界做一些事情。”

　　作者：杨永洁

　　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杨永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