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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网暴,她们的愤怒和反抗
她们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什么都没做,都会遭遇网暴。

中国慈善家 · 2023-04-14

  4月初,“女子取快递被造谣出轨快递小哥案”当事人吴敏告诉《中国慈善家》记者,生活总算恢复正常了。

  但这个过程写满了艰辛。从得知自己被造黄谣,到案子宣判,吴敏曾先后经历了被公司劝退、陷入抑郁状态、找工作屡屡碰壁、陷入“社会性死亡”……

  “女子取快递被造谣出轨快递小哥”一案,最终由自诉转为公诉案件,入选了2020年度十大法律监督案例,写入最高人民检察院工作报告,成为最高检指导性案例。

  但黄谣和网暴并未就此止息。

9秒钟,她摊上了无妄之灾

  作为当事人,吴敏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谣言的散布的。

  2020年8月7日,一个普通的周五,一位北京的朋友在微信群里看到了有人转发的谣言,赶紧告诉吴敏:“你被人偷拍了,而且全网都散播开了。”“偷拍我什么呀?我又不是明星,也没做什么不恰当的举动,没有穿着暴露,能偷拍到什么呢?” 吴敏大惑不解。

  朋友把视频和聊天截图发给她,她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视频是自己一个月前取快递的场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段日常。微信聊天记录里的两个人,她都不认识。她不知道那些充斥着污言秽语的暧昧聊天记录,和自己被偷拍的那9秒视频有什么关系?但她觉得,既然远在北京的朋友都知道了,说明这个事情一定传播很广了。

  为了处理这个事,吴敏请了一周假。她先是根据偷拍地点,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月前,她在杭州余杭区某居民小区快递驿站取快递时,被驿站隔壁便利店店主郎某偷拍。随后,郎某与朋友何某捏造了“寂寞少妇出轨快递小哥”的黄谣,分两次在微信群里直播,并发至贴吧、论坛等各网络平台,消息持续发酵。

  当天傍晚,吴敏和男友来到快递驿站,请驿站老板前去帮忙交涉,说他们已经报警,劝朗某、何某去派出所自首,并向她道歉。

  “整个人都是懵的。”吴敏反复播放着那段视频,气得彻夜未眠。她不明白,自己什么也没做,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几天后,杭州市公安局余杭区公安分局就此事发布警情通报。造谣者郎某和何某因诽谤他人被行政拘留了9日,并录制了道歉视频。

  本来,吴敏并不想走诉讼途径,她甚至想到朗某、何某都已结婚生子,起诉他们会让他们留下案底,会给他们的家庭造成影响。但这两人始终没有当面给吴敏道歉,录制的道歉视频,也经过了多次修改。“一再跟我们讨价还价,避重就轻。他们的道歉没有任何诚意。造谣者违法不自知,还自认为是在开玩笑。”吴敏说。

  “我得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开玩笑,什么是违法,边界在哪里,要不然风波过去了,他们还是可能对别人做同样的事情。” 于是,吴敏咨询了律师,决定走诉讼途径,追责到底。

  因为处理这件事牵扯精力和时间,8月15日,吴敏接到公司人力部门的电话,“他们告诉我,出了这个事情,让我在家好好休息,并且利用这段时间再找找工作。”这是吴敏进入设计行业的第八年,当年3月,她应聘上了该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岗位。

  随着事情不断发酵,吴敏的领导、同事、朋友、同小区业主等等,都在议论此事,甚至有远在国外的前同事发来私信说:“你跟别人出轨的事,我们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劝你出门戴上口罩吧。”大量信息涌进来,多年不联系的人也来关心她,或者瞎聊几句,吴敏意识到:“很多人不管事情真假,只是好奇吃瓜。”甚至,一些认识的人也选择了相信谣言。吴敏开始删除通讯录,电话号码基本删光了,微信也删了几百人。

  那段时间,原本爱美、爱玩、性格开朗的吴敏整天就业窝在家里不出门。久了,家人说“这样不行,白天不出去,晚上出去走走吧”。心有余悸的吴敏就选择在夜晚出门,跟在男友的身后,三伏天里穿着长袖、长裤、帽子、口罩全副武装,闷热里捂得全身湿透了。

  她常想:“如果当天不穿裙子,是不是就不会被偷拍被造谣?”“如果不打扮,是不是就不会被认出来?”本来很爱美的她有意让自己不修边幅,但即便这样,夜晚散步还是会被人认出来。一次,她听见有人在小声讨论:“是她吧?”“是的,就是她。”

  这刺痛了她,“人家一点伤害性的话都没说,但我就是不舒服,感觉自己被万众围观、质疑、指指点点,就像被脱光了扔大马路上游街一样。”

  吴敏闷在家里,但按捺不住满心焦虑,每天就漫无目的地在家中走来走去,“一旦停下来,就感觉内心里有什么东西要炸出来了。”失眠、没胃口等问题全出现了,但最严重的是,她控制不住情绪,“总是突然之间情绪崩溃,歇斯底里,难以呼吸。”她意识到自己病了。

  9月8日,在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临床心理科,吴敏被诊断为抑郁。

  吴敏一边维权,一边和抑郁作斗争,她硬挺过来了。“如果有一刻松懈,就会伤害自己。我自认为是个很理性的人,都这样了。你想想,要是一个小女生,后果会怎样?”

  维权也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律师告诉吴敏:证据最重要,证据必须公证。吴敏在接受杭州一家电视台采访的时候,在节目中公布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请广大观众为她提供有效的证据。

  一位观众给她发来一条短信,里面有一个链接。吴敏点进去,是一家情趣用品店的公众号,搬运了她被偷拍的视频以及被造谣的内容,阅读量超过5000,达到了可以立案的标准。吴敏拿着这篇推文,赶紧去公证处做了公证。

  通过微信、微博等渠道,她还收到了198位网友发来的相关信息。统计后发现,关于她的这条谣言在微信群、公众号等渠道的阅读量至少达到6万多人次。

  2020年10月底,吴敏向余杭区法院提起刑事自诉,要求以诽谤罪追究郎某、何某的刑事责任。当年12月14日,余杭法院立案受理该案。12月22日,在最高检和上级检察院的指导下,余杭区检察院向杭州市公安局余杭区分局发出检察建议书,建议公安机关立案侦查。2021年2月26日,案子迎来了一个关键的突破——余杭区检察院以郎某、何某涉嫌诽谤罪向法院提起公诉。这也是全国首例自诉转公诉的诽谤案件。2021年4月30日,随着法槌落下,吴敏终于等来了一个结果:郎某、何某因诽谤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二年。

  吴敏告诉记者,案件从自诉程序转为公诉程序的那一刻起,她所期盼的司法意义就已经实现了,“我整个人的状态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发生转变的。”

  “人生被改写需要多久?只需要短短9秒钟。”参与办理该案的余杭区检察院检察官孔凡宇在一次演讲中感慨,从发出检察建议开始,检察机关足足用了191天去抚平这段伤痕。而当事人陷入舆论漩涡,长达10个月之久。

  孔凡宇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我们在取证过程中看了数十万条评论,深刻感受到了其中‘人人自危’的情绪。如果当时不这么办理,下一个被诽谤的受害者会不会就是你我?”

  在一边维权的过程中,吴敏也投了几份简历,试图找新工作。面试时被问及“你为什么从上一家公司离职”,她会据实告知,包括自己的抑郁状态。面试官会表示出同情,但面试也就止于这个话题了。

  尽管代价巨大,吴敏依然觉得诉讼很有意义,并呼吁所有和她有相似遭遇的人积极维权。她想告诉那些被造谣、被网暴的女性,“首先大家得放过自己,不好的声音尽量不要去听,不要折磨自己。如果一直盯着黑暗的一面,无论怎么努力,都很难到达光明的地点。”

恶意来袭,毫无征兆

  大多数的网暴事件往往全无征兆。

  韩青是一个程序员,今年元旦前辞去了上海的工作,回老家江苏徐州过年。1月6日下午,韩青随手拍了段自己在老家楼顶吃水果的视频,配文“也不知道媒婆啥时候上门”。

  视频上传社交平台后,韩青就去忙别的事了,等晚上10点再回来看,她傻眼了:“100多条评论,全部是恶评。”

  视频里,一张小桌子上,放着一盒草莓、一盒蓝莓,一袋橘子,几包零食,然后就是韩青一双穿着雪地靴的脚。而恶评里,轻的说她好吃懒做,重的则说她没工作,还能吃那么贵的水果,并且那么早回家,肯定是从事特殊服务的。

  “猪嘛,不能分我一点”“媒婆对这种又懒又爱吃又话多的女人,不敢推荐,会把男的陷进火坑”……

  “ktv、会所提前放假了”“回来上班,有个老顾客点你”“在外面做的事村里早传开了”……

  铺天盖地的恶意,一下子把她整个人淹没了。“我看得很生气,但又忍不住去看,什么也不想干,就一直盯着不断涌进来的恶评。”恶评很快增至上千条,韩青一直刷着,一直到凌晨三四点。

  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韩青发现风向有点变了,“好多女孩子涌进来,开始维护我。”很多人帮韩青回击恶评者,还有不少冲浪达人帮她保存恶评截图,有人让她留着截图,“万一以后有用呢”。

韩青在老家楼顶吃水果。
韩青在老家楼顶吃水果。

  持续一周,那条视频下面,每天都会涌入大量新的评论。有人说她家那么破,还吃那么贵的水果。韩青解释说,老家不让盖新房,所以家里房顶看起来比较破;这些水果是她在老家大集上买的,草莓15元/斤,蓝莓10元/盒,也不是特别贵。

  韩青当时并没想到报警维权,只是很生气,想用自己的办法解解气,她采取的方式是跟骂她的人直接“硬刚”,将恶评截图挂在自己新发的视频里,曝光出来让更多人看到,“他们只要敢评论,我就会把那些评论挂出来。”后来,韩青将账号说明改成了“将反网暴进行到底”。

  “硬刚”的效果如何?韩青说:“这些被挂出来的恶评,95%都会自己删除掉,有些账号也注销了。”有些人在韩青公开回复并把恶评挂出来后,会私信骂她不要脸,还说要起诉她。

  韩青的父母也刷短视频,看到了这些恶评和污言秽语,他们很不理解,女儿在自己家想吃啥就吃啥,那些人为什么要骂她?

  刚开始,韩青还觉得自己是个心理强大的人,这件事不会怎么伤害到自己。除了“怼回去”以外,她也没想过要怎么制止这件事情继续发酵。

  但过完年,韩青回到上海后,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强大。她白天学化妆,必须得出门,跟老师同学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她告诉他们:“那些喷子,他们敢骂我,我就要挂他们,我要跟他们斗争到底。”但一下课回到家,她就再也不想出门不想见人了,“跟整个外界断了联系”。对以前天天都要网聊的闺蜜,她也不回信息了。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打不起精神,整天就盯着自己的视频账号,并且只关注恶评。一个人看着看着,就会默默流泪。

  她仍然在更新视频账号,仍会挂出那些网暴她甚至造她黄谣的恶评。并且,自吃水果的那条视频之后,她不管发什么,浏览量和互动量都高了很多。但网暴并没有随着热度增加而停止。

  2月之后,部分用户对韩青的关注点转向了她的容貌。因为矫正牙齿时没处理好,韩青的下牙留下了一条较为明显的缝隙。这成为了网络用户对韩青新的攻击点,有人叫她“牙缝姐”,问她每天吃饭要卡多少青菜?有人称她“说话漏风”,有人说“麻烦先把牙缝补起来,我甚至联想到了大峡谷”……甚至有一位用户,将她的牙齿截图放在自己的账号背景图上。这让韩青非常难受。

  因为自己此前做过程序员,一些想要从事该职业的女生会私信韩青,询问她如何入行或就业,韩青会给她们解答,推荐学习的相关网站等。但韩青说,她自己并不太喜欢这个行业,工作很累,忙碌的节奏和压力让她出现了掉头发、压力肥、胃不好、失眠等情况。于是,她干脆制作了一期视频来讲这个工作,取名叫“为什么不建议女生做程序员?”

  3月14日,这期视频一发布,评论区又是一片哗然。又有很多人骂她,说她是“挑起男女对立的卖国贼”,说她“不让女生从事高薪工作”,说她“为了美,不想吃苦,不让女生从事辛苦工作”,说她“媚男”“精神男性”,说她“炒作自己,收割流量”……

  这些言论让韩青感到非常委屈。她觉得自己只是根据亲身经历,告诉大家真实的程序员生活是怎样的,目的是劝告那些想当程序员的人要全面了解、慎重考虑,怎么就是搞男女对立了?

  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此以后,韩青白天去学化妆时,状态也不好了。一到课间休息,她就会想起那些恶评,莫名其妙地情绪失控,偷偷流泪。晚上开始失眠,最初的三四天,她还能在凌晨三四点入睡,后面就通宵失眠。

  她常常陷入自责,觉得自己“干啥啥不行,遭网暴第一名,吃个水果也被骂,发个程序员的视频也被骂,怎么那么没用?”她会突然之间对自己大发脾气。后来,韩青看到新闻里有一个女孩因为染粉色头发被网暴,最后抑郁自杀身亡,她就特别能感同身受,因为她自己也出现了自杀的念头,经常琢磨怎样的自杀方式是完美的。

  服毒?吃药?可是又觉得自己如果死在租来的房子里,会让出租屋变成凶宅,连累房东,不好……各种胡思乱想,她意识到自己这个状态太可怕了。3月24日,她走进了医院,挂了心理科的特需号。其中一道测试题问她:“你上网会看新闻吗?”她才发现,自发出吃水果视频以来,不管是社会新闻,还是娱乐八卦,她都完全不关注。不光新闻,她连别人的账号也不关注,尽管她每天都在刷手机,每天都更新视频,但她只刷自己的评论区,只关注自己的评论区又多了多少恶评。“其实夸我的人也很多,但我不看,我只看那些恶评。”韩青说。

  诊断结果是:重度抑郁。韩青被这个结果吓坏了,直接在医生面前哭了。不过,这一吓,倒是把她的求生欲激发出来了,她突然不想死了。医生不停地安慰她,给她开了药,还给了她一个建议:断网一周。

  刚开始,韩青很不习惯,老想去看自己的账号,但她想到了医生说的替代疗法。一想看账号,她就打开电视剧。断网一周,她看了两部电视剧。加上清明节回了趟老家,韩青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多了。

  她开始走出家门,去接触大自然,感受春天。她也开始关注别人的事,关注别的新闻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联系闺蜜了,闺蜜给她发了很多信息。还有很多朋友发的信息,她都没回复。

  再次恢复视频更新时,她很纠结。一方面,她很喜欢分享,她也觉得社交媒体就是让大家分享信息、分享生活的地方,不能因为自己被网暴了,就不分享了;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自己随便一条视频,会被什么人看到,被什么利用,编排出什么谣言。

施暴者,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吗?

  4月初,状态稍有好转的韩青想起了一些网友的建议:搜集证据,走诉讼途径。

  她说:“如果不站出来维权,就这么轻易地放过那些网暴的人,网暴只会愈演愈烈,今天遭受网暴的是我,明天就不知道是谁了?”她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想到报警,没有第一时间留证据。

  可这两天,韩青咨询了几位律师,她那才刚刚好转的情绪又变糟了。因为几位律师都不建议她起诉,首先是诉讼过程艰难。其次是就算胜诉,最终结果可能也只是施害方道歉,赔偿少量的精神损失费,而维权者却要付出大量的时间、精力及诉讼成本。

  很多攻击韩青的用户删除了评论,甚至注销了账号,还有很多账号没有实名认证,这就导致她想要找到被告都很难,比如有一个长期辱骂她的网络用户,就是没有实名甚至没有头像。

  韩青搜了那个“因染粉色头发被网暴女孩”的相关新闻,知道她也曾主动维权提起诉讼,但没等到有什么结果女孩就已经自杀了。

  这些状况让韩青感到无奈又崩溃——网暴者肆无忌惮地猖狂地攻击别人,几乎不用付出什么代价,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受到惩戒吗?

  事实上,韩青所面临的维权困境,也是几乎所有网暴受害者都面临的困境。2月21日,《冰点周刊》发布推文《纪念那位染粉红色头发的女孩》,文中提到“网络暴力并未因她主动维权、向平台投诉、亮明律师函、通过媒体呼吁、提起诉讼而终止,有些施暴者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持续对她攻击。”

  文中也同样提到了维权难的问题,“维权中最难的是搜证、固证。由于是自诉,一切证据要靠她和律师搜集、固定。最初,她将15张微博截屏照片、165张百家号截屏照片以及1份刻录的抖音视频光盘加以公证,留作证据。后来,需要公证的证据越来越多。”

  3月17日,一位网名叫“勇敢11”的网友在公众号“Febrequency”上发布了一篇推文,题为《被挂在黄色网站上的女孩们》,文章详细讲述了自己这半年来寻找“造黄谣者”的艰难经历。

  从去年5月12号开始,“勇敢11”发现自己的朋友圈生活照频繁被搬到某黄色网站上造黄谣,并恶意P成淫秽色情图片,受害者还有其他自己所认识的女性。震惊、愤怒的她立刻报了警,但因为不知道造黄谣者到底是谁,她自己开始了为期半年多的蹲守和调查。

  确定照片是从朋友圈流出后,她和其他受害女孩一起,通过比照共同好友、将朋友圈照片在不起眼处做标记、并分组发布等方式,不断缩小嫌疑人范围。

  之后因为对方没再继续发帖,调查中断了5个月,期间“勇敢11”仍坚持蹲守这个网站。等到11月犯罪嫌疑人再次发帖时,根据与受害女孩的沟通和好友比对,“勇敢11”终于锁定了嫌疑人,原来是她的高中同学,当时某211大学学生赵某峰。通过当面对质,对方承认P图,女生保留证据后再次报警,这起案件引发广泛关注。

  3月9日,警方告知“勇敢11”:赵某峰犯传播淫秽物品罪被拘留十天。最终,此事以赵某峰被所在大学开除学籍、受害女生放弃自诉而告一段落。

  在北京京师(合肥)律师事务所律师朱政看来,“现在的网暴,没有规律也没有端倪,往往莫名其妙、没有来由。你长得好看,他(她)网暴你;长得丑,他(她)也网暴你。取个快递被造黄谣,发张穿戴整齐坐地铁的照片也会被AI‘一键脱衣’……当事人往往什么也没做,甚至还不知情,就被网暴了。”

  如果走民事诉讼途径维权,受害者所面临的困难可以总结成为三点:立案难、取证难、成本高赔偿低。

  “立案难,在我国一直都存在,而涉及网暴的立案尤其难。你起诉人家,依法必须要有明确的被告。怎么找到这个被告,对于受害人就非常困难。由于网络具有隐蔽性,虽说我国现在已经有了网络注册实名制的相关规定,但实践中,对此项规定的执行却经常流于形式。就如同手机号码的实名制注册做得不规范,助长了电信网络诈骗一样,网络注册实名制的不落实,必将导致受害人连被告都很难找到。如果连明确的被告都提供不了,维权的官司就没法打。”朱政说。

  在寻找被告方面,律师大部分采用的都是先告平台,由平台再举证出相应的侵权人。但这个方法操作起来往往也不顺利。“网暴案件中,侵权人往往很多,不止一个。开庭时,平台举证说出张三、李四、王五是侵权人,而等到你想增加被告时,通常法院会不同意再追加被告,导致原告需要先撤诉再立案,反反复复的,维权成本非常高。”

  举证,是网暴维权面临的第二大难题。“你怎么举证张三、李四、王五都侵权了?存在一些技巧。如果你动用公安力量去取证就比较容易,因为公安网监有权依法查询后台,但是公安的立案也非常难,若案件不立,根本就走不到查询的这一步。如果你走的是民事诉讼,法院一般是不会给你查的,或者说你即使申请了法院的调查令,查下来可能都是几个月或者一两年之后了,其过程非常慢。我们大家都知道,民事诉讼是‘谁主张谁举证’,如果没有证据,维权的案件势必会败诉。”朱政说。

  如果立案成功,举证也没问题,原告最终胜诉,但往往得到的赔偿也比较低。朱政解释说,在我国的民事法律里,追求的是损害与赔偿的大致相当。尤其是对精神损害的赔偿,目前在我国赔付金额非常低,造成死亡的,在很多省份的赔偿参考大多在5—8万元,一般性的损害赔偿就更低了。

  “这三个问题严重影响了当事人的维权,或者维权会维出一肚子气。比如说,你都因为网暴而抑郁了,花了十万八万去维权,官司赢了,但最终法院就判决赔偿你几千块钱,你不但气没消,气还大了。”朱政说。

  在目前情况下,遭遇网暴后该怎么办?朱政建议,应该尽快采用《民法典》中很重要的“避风港原则”。“这个避风港原则,在《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五条和第一千一百九十六条中,都有明确规定。简单来讲就是,你在网络平台发现自己被侵权了,可以立刻通知该平台,平台会让你提供身份证号、联系方式等信息,他们会立即告知侵权方,提醒对方采用删除、屏蔽、断开链接等措施。如果对方不处理,平台有义务直接采取措施,这就会在初始阶段就扑灭侵害信息并终止侵权,或者防止损失扩大。这种方法就像从火苗产生的初期就灭火,不仅简单、高效而且成本非常低。”

  随着网暴的危害越来越显性,公众和业界都在呼吁,降低网暴受害者的维权难度和成本。朱政建议立法机关、司法机关对《民事诉讼法》及其司法解释做一些调整及改动,比如“对网暴电子证据,应该由法院帮助取证,或者在采信时更宽松些。另外,针对老人、未成年人、妇女等群体,应该基于《老年人权益保障法》《未成年人保护法》《妇女权益保障法》等相关法律,给予特殊的关照和支持。对于一些严重的网暴事件,建议公安部门降低报案难度。而对于符合条件的刑事自诉案件,应该做出更宽泛地从自诉转公诉处理,保护受害人的合法权益。”

  3月18日晚,“勇敢11”发布了题为《一些话想说》的声明,她在声明的最后提到“因为各种原因,我最终决定把帖子删掉。希望大家都能回归正常的生活,希望这件事情不仅仅是一大堆的流量,更能让更多相关部门意识到女性维权的困境以及法律上的调整。(我不太懂但我希望会有促进)”

  文末,她写道:“错的是施暴者,我们都自由。”

  (为保护采访对象隐私,文中吴敏、韩青为化名)

  作者:王卫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邱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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