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文牧野导演的《我不是药神》上映。那是一个当时对很多人来说还有些陌生和遥远的故事。片中徐峥演一个药贩子，为买不起高额正价药的白血病病人代理印度药。

　　四年多后，“药神”的故事又频频被提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和它产生关联。这次故事的中心是新冠抗病毒药物，包括美国辉瑞生产的口服药Paxlovid，它的印度仿制版“蓝盒”与“绿盒”，以及国产的阿兹夫定。

　　对于一些人来说，新冠意味着高烧、肌肉酸痛、刀片嗓和咳嗽，它们比想象得严重或持久，但耐心一点会等来治愈的时候。但对于另一批人——站在感染悬崖边的老年人和有基础病的高危人群来说，病毒更像是一柄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会落下的斧。如果能在医院的治疗方案之上及时地加上一盒抗病毒药，或许就能有更多活下去的可能。

追一盒药

　　12月26日，安知的家人因为感染新冠，已经在一家二甲医院的重症病房里躺了两天，整个科室只有两台无创呼吸机，房内五张病床，四张相对常住，还有一张病人轮转很快。入住至今两周，病房一共去世了八个人，那张经常换人的病床，来过一个98岁的老太太，晚上住进院里，当晚12点人就没了。

　　这些都加重了安知的焦虑，“我们对床去世的时候，我都要疯了，是真的要疯了。”她对《中国慈善家》说。

　　26日已是家人感染新冠的第六天，合并感染的情况下，抗病毒是最大的难题。目前，辉瑞研发的Paxlovid被看作是全球最有效的新冠口服药，被媒体形容为“游戏规则改变者(game changer)”。这一组合药物通过抑制3CL蛋白酶来阻止病毒复制从而达到抗病毒的目的，在临床实验中被证明可将新冠高危病人的住院率降低90%，有效降低死亡率。

　　但它也并非神药：Paxlovid仅对高龄、有基础病的高危群体有效，且只有在感染5天内服用才能够有较好的疗效。另外，患有严重肝肾疾病的重症患者也需要慎用Paxlovid。而对于轻症患者，它则没有显著的治疗效果，也不能起到预防的作用。

　　安知的家人肝肾功能不好，医生也没有使用辉瑞的经验，并不建议安知拿这个药。极度焦虑的她，在丁香医生的问诊平台找到上海某医院的呼吸科主任。对方告诉她，如果能买到辉瑞，可以尝试一下。

　　尽管已经超过建议服药期限一天，安知还是决定搏一搏。可到底在哪里可以买到Paxlovid？网上一份“辉瑞特效药全国购买地址汇总”被广为流传，称名单内医院为“辉瑞特效药的合作医院，来自辉瑞官方”，并按照省份划分，附上了各个医院的联系电话。

　　安知也看到了这份汇总单。“当地几个医院我都打遍了，”她告诉《中国慈善家》，“都说没有。”

　　在发布汇总单的帖子下面，也有人留言：“没用的，买不到的”。据报道，这份“合作医院”名单目前已被辉瑞官方小程序下线。

　　安知也打听了其他途径。私立医院广州和睦家曾在12月20日时发布公告，表示自22日起院内发热门诊将提供Paxlovid。但有朋友告诉安知，目前和睦家已经很难再开这药。“就一周时间，黄牛已经挂号抢疯了。”安知告诉《中国慈善家》。

　　和睦家的Paxlovid价格不菲，有报道称其发热门诊诊金约为1300元，药物则定价在2000多元，总花费约在四千元左右。而据媒体报道，在一些高端私立医院，Paxlovid售价达到七八千元。

　　在咨询医院、网络抢购都无果的情况下，最终，安知通过朋友介绍，加上了一个黄牛，对方表示自己的拿药渠道是经销商、医药代表，一万四一盒，当天就可以发顺丰。黄牛还向她表示，一些网络平台售卖的可能是临期药，自己这边能拿到日期更新的药。

　　12月26日，安知付钱后，很快收到了一盒有效期为2023年8月份的Paxlovid和两瓶阿兹夫定片。

　　和安知的焦虑不同，宋珏曾和Paxlovid失之交臂。当时，网络售药平台上短暂地开放过Paxlovid的购买，定价在2000至3000元间。12月上旬，“1药网”就曾以2980元/盒的价格预售过Paxlovid，并配合问诊和处方开具流程。

　　12月13日，在北京工作的宋珏接到公司通知，提醒有需要的人可以在1药网购买新冠药。宋珏家人在新疆乌鲁木齐，爸妈身体不好，家里的四个老人也都超过60岁，“一身基础病”。她登录网站开了处方，但付款前看到一长列用药禁忌，开始担心老人复杂的基础病不能随便吃这种药，在下单的最后一步放弃了。她的同事则经过漫长的等待，在12月29日成功收到了药。

　　那时，宋珏并不认为有备这种药的必要，但随着疫情的形势迅速恶化，宋珏有些后悔。“一开始，北京大面积感染，但似乎只是感冒发烧，感觉不是特别严重。渐渐的，身边开始有老人出问题的消息，有重症的，有住院的，也有去世的，这才觉得非常有必要准备。”

　　在后来的近一个月时间里，为了给家人备药，宋珏踏上了漫长的求药和检测路。她没想到，那个被取消的订单，竟是自己最接近Paxlovid的时刻。在那之后，求药的渠道逐渐变得模糊和杂乱了，网络上再难抢到一盒辉瑞。她尝试了京东、美团，甚至找黄牛，求助海外朋友等多个渠道，努力想要拿到几盒药。

真伪难辨

　　除了辉瑞Paxlovid，由河南真实生物生产的阿兹夫定也被认为是新冠特效药。阿兹夫定片是口服药，最初是作为治疗艾滋病的药物研发并申报医保目录，是一种RT酶抑制剂。有报道称它能够通过特异性作用于新冠病毒RdRp，达到抑制病毒复制的目的。但阿兹夫定的新冠疗效仍然受到一定质疑，有科普博主发文称，近日发表的三期临床试验论文中存在多项纰漏，其效果仍然有待验证。

　　12月22日，宋珏在“复星健康”下单了阿兹夫定片。“没有查太多信息，看到也算特效药就买了。”但她还是担心阿兹夫定疗效不好，继续寻找购买Paxlovid的门路，经朋友介绍，她加上了一个黄牛，对方表示可以出售辉瑞药，现货3天内发顺丰到付，2500元一盒。

　　宋珏下单了4盒。5天后她拿到药，却发现那并不是Paxlovid，而是印度仿制药“绿盒”Primovir。

　　2022年3月，辉瑞在药品专利池组织(MPP)的倡导下，与包括5家中国企业在内的全球35家企业签订协议，授权它们生产辉瑞奈玛特韦仿制药(而Paxlovid组合中的另一种药片利托那韦则需企业自行解决供货)。这些药将向覆盖全球约53%人口的95个中低收入国家专门供应，以让中低收入国家和地区人民能够更大程度地触及和负担新冠特效药。中国并不在标的国家行列内。

　　这些授权工厂中，就包括印度药厂海德龙，其子工厂生产的辉瑞仿制药为“蓝盒”Paxista，成分和辉瑞奈玛特韦一致。而“绿盒”Primovir则为医药销售公司Astrica产品。知乎博主“天竺十年”联系上这家销售公司的负责人，对方表示“绿盒”曾经也由海德龙子公司贴牌生产，但目前因为授权原因已停止销售。这位负责人表示，市场上目前有的现货都是假货，并不清楚是谁制造的。

　　多位医药领域博主也发文表示，对购买的样品“绿盒”进行检测后发现，部分药品并不含任何奈玛特韦有效成分。也就是说，市面上流通的部分印度药属假药，并不能对新冠病毒产生任何疗效。

　　宋珏看到了假药的报道，联系黄牛。对方表示，自己是从香港飞去印度，在当地药房购买。宋珏把手里的现货送去了华大基因检测，结果发现，其中一盒是假药。为了拿到有效的药，她又在12月25日拜托曾外派印度的朋友，找到了一个印度当地的代购。对方告诉她，新德里已经全城缺货，他需要直接到药厂找药。

　　宋珏和朋友们最终以1280元/盒的价格买到了10盒药——对比在12月底已经涨到3650元/盒的国内现货“蓝盒”，宋珏已经觉得满足。不过，海关清关还需要等待20天左右，药物至今还在海上飘着。

　　12月30日，宋珏的父母阳了。忧心的她顾不上没收到的快递，又花了七千多元，紧急购买了两盒国内现货“蓝盒”，所幸父母病情稳定，药备在家里，一直未使用。

　　和黄牛的缠斗则一直持续到跨年后的1月5日。宋珏把检测结果发给黄牛并要求退款后，对方就开始时不时地消失。直到她在微信表示要报警并诉诸媒体后，对方才迅速出现，给她退了款。

　　目前，在一些倒卖药的黄牛那里，一盒Paxlovid已经可以卖到三四万元。在一个黄牛的朋友圈里，他专门发图科普，告诫大家不要购买印度仿制药，“吃了是会死人的”。而对于高价的Paxlovid，他则称“花三万能救命，所以是值得的”。

正规渠道仍缺位

　　就在安知为找药焦头烂额之时，12月26日，北京宣布即将统一把抗病毒药物奈玛特韦/利托那韦片(Paxlovid)配送至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并从即日起组织全市社区医生参加药物应用的紧急培训。

　　这一消息得到多个媒体的证实——社区医院普遍接到了培训的通知，但药还暂未配送到。一位朝阳区社区医生告诉《中国慈善家》，他也是当天上午才看到的报道。药物配置下来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具体的时间还无法确定。

　　在北京做出动作后，上海、天津、广州也相继有了Paxlovid进入医院或社区医院的消息：天津发文称全市二级及以上医疗机构诊疗后，医生可开具包括阿兹夫定及辉瑞Paxlovid在内的新冠治疗药物处方；上海方面，为社区医院引入辉瑞药，阿兹夫定已覆盖上海二、三级医院115家；广州天河区则有社区医院曾发布公告，表示辉瑞Paxlovid已可购买。

　　但目前，也仅有这几座超一线城市发布了Paxlovid进入医院的消息，且供应量十分有限，几乎所有拿到药的医院都很快出现了断货现象。1月5日，广州多家社区医院均向媒体表示，上一批辉瑞新冠口服药已售完；1月7日，上海市黄浦区淮海中路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工作人员也回复媒体称，辉瑞药已经断供，目前供给比较紧缺。

　　备受关注的2022年国家医保目录谈判也在1月8日晚出具了结果，Paxlovid最终并未能成功进入医保药品目录。据国家医保局消息，谈判失败的原因是“生产企业辉瑞投资有限公司报价高”；而阿兹夫定片、清肺排毒颗粒则成功被医保收录。这意味着未来一段时间内，对于低收入家庭来说，一盒辉瑞新冠药仍将很难负担。

　　新冠药进入医疗体系的进程还不甚明朗。而对于已有的重症患者们来说，只有短短5天的服药有效期，很难再等。市场乱象仍在持续——就在1月5日晚，《中国慈善家》从知情人处了解到，有顾客花费一万多元从社交媒体某医药领域大V处购买新冠药，到手后送去检测，却发现是假药。当事人现已报警，诉诸司法程序。

　　在Paxlovid之后，安知又需要自己寻找渠道购买丙球蛋白和氨基酸了。医院方诊疗需要，却面临存货见底的情况，只得通知他们自行求药。

　　没有医药相关学科背景的宋珏，则在各大社交平台搜索，将各类渠道的购买与检测都几乎尝试了个遍。“买药难，难在专业门槛，更难在人性难测。”她表示，“但我们又确实需要这个药。缺药的时候，黄牛的存在不得不说也成了希望。如果老人生病后，能在医院和正规药店通畅地买到药，也就不会有人去找黄牛了。”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安知、宋珏为化名)

　　作者：龚怡洁

　　图片来源：IC、中国新闻图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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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班编辑：邱宇